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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鸿章一行的路线是从春帆楼出来,沿阿弥陀寺町向西,转过外滨町拐角,进入下处引接寺。

群马县二十六岁的小山丰太郎就等在外滨町的拐角处。那里有宪兵队,桥的对面有警察派出所。从常识来说,是警戒最严密、行刺者最需要避开之处。然而,正因为夹在宪兵队和派出所中间,是警戒上往往疏忽的地点。小山丰太郎是否因此而选择了这里,不得而知。或许他只想到拐角处是突然袭击的最适当地点吧。

中方代表团只有李鸿章坐轿,罗丰禄、伍廷芳、马建忠等人乘人力车。

日本的“驾笼”是由两个人一前一后地扛着,乘坐部分垂挂在下面。中国式轿子是四个人扛在肩上,乘坐部分在上面,所以也叫“肩舆”。

李鸿章专用的轿子是蓝色的,只有下部涂着红色。四面装有玻璃窗,从轿子里能看见外边。李鸿章把玻璃窗打开了。

小山想尽量靠前狙击,所以跳出来打了一枪。他刚一跳出,宪兵队的上等兵阿部就冲了出来。新条警部也助了一臂之力,马上把小山捺住了。

事情发生在一瞬间。

子弹打进李鸿章的左眼窝下面。李鸿章戴着金边眼镜,子弹擦过眼镜打在脸上,减弱了势头。镜片破碎飞散,大概他正闭着眼睛,没伤到眼球。

引接寺就在眼前,受了伤的李鸿章立刻被抬进去,安放在长椅上躺下。医官林联辉为他做了紧急处置。

李经方从春帆楼跑回来。随后,伊藤博文首相由外相陆奥宗光和内阁书记官长伊东巳代治陪同,也赶到引接寺。

李鸿章不顾林联辉的制止,对前来探望的伊藤等人说:“这种事,我思想上多少有准备。”

他的意识很清醒。

四年前,在大津,津田三藏袭击了俄国皇太子。有人说,对外国要人搞恐怖行动是日本的风气。

伊藤等人低下头。陆奥咬紧嘴唇,他最担心的是这件事会成为列强干涉的借口。

如果李鸿章以受伤为由撤回本国,那该怎么办?他指责日本,征得两三个列强的同情,并非难事。

如果认为,像日本这样还保留着野蛮风俗的国家,交战国首脑前去是危险的,干脆停止同日本直接谈判,委托第三国从中斡旋,那可就糟了。

上次赶走了两名使节,这次拉出来最高负责人李鸿章,陆奥认为是他在外交上的成功。可是,从欧美方面的情报来看,情况并非如此。

世界舆论和同情似乎逐渐偏向李鸿章了。第一他年逾古稀,第二他名望极高,第三他第一次渡海出使外国。这一点,在海外也成了话题。李鸿章虽是实质上的外交负责人,但是,中法战争的和谈是在天津举行的,同俄国进行关于伊犁的重大谈判,去彼得堡的也不是他,而是曾国藩之子曾纪泽。把从来没出过国的老年人硬拉出去,日本也太狠毒了……

欧美诸国的这些舆论通过驻外公使馆传到日本国内。

正常情况下李鸿章还引起国际上的同情,何况在日本遭到了暴徒的刺杀。日本最害怕的,就是被国际视为“恶人”。

“万幸,这次负伤似乎不致影响会谈。”马建忠说。这是在医师诊断后发表的谈话。

中方随员中有人主张把李鸿章搬出引接寺,到“公义号”上疗养。理由是:“日本土地上太危险,难保不发生第二、第三次恐怖行动。”

顾问科士达反对回船上疗养,压下了这种意见,陆奥这才安下心来。

李鸿章若撤回船上,全世界就会问为什么。中方说是因为日本的“野蛮行为”,铁证如山,日本将无法辩解。好不容易平息的旅顺大屠杀问题,也许会再次闹腾起来。

陆奥决心,无论如何也要把李鸿章稳定住。

对李鸿章,日本方面极尽关怀与照顾之能事,派来两名陆军军医总监石黑博士和佐藤博士。又让陆军二等军医正古宇田、内务技师中滨博士等专门医师赶到下关,还请来法国公使馆的兹巴斯博士。在医疗方面,是最强的阵容了。

警卫方面怕再出纰漏,几乎到了神经过敏的程度,警戒声势相当浩大。

明治天皇下诏:

朕思清国现在虽与我国交战,然既已简派其使臣具礼依式议和,朕亦命全权办理大臣与之于下关会同商议。朕以为对清国使臣不可不遵照国际成例,以国家之名誉,给与适当待遇与警卫,特命有司官员遵行勿怠。令意不幸出现加害于使臣之凶徒,朕深憾之。此等凶犯固当由有司官员依法处罚,不得宽贷。尔百僚臣庶亦更应善体朕意,严戒不逞。努力勿损国家之荣光。

与此同时,天皇和皇后委派中村侍从武官前来慰问。

山口县知事原保太郎与县警部长后藤松吉郎立即递上请罪书,皆被免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