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旧友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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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澳是北回归线通过的岛屿,处于福建和广东的边境上,现在属广东省。有一段时期,它曾属于福建省。

从地图上也可以看出,南澳是海防要地。清初,国姓爷郑成功在夺取同族盘踞的厦门、金门之前,也曾用南澳做据点。这里能控制福建、广东,因此清政府设置了镇守府。

南澳镇的长官是总兵。

清朝军官制的顺序是提督、总兵、副将、参将、游击等。在日本,似乎把清军的提督视为中将,把总兵视为少将。如前所述,虽为总兵,也有挂提督之名的,也就是记名提督的总兵。

南澳长官刘永福是记名提督的总兵。

“我这简直是流放,北京想把我监禁在此地。”刘永福经常这么说,“已经八年了!”

每逢正月,他的口头禅便增加一个年头。他是中法战争时的英雄,在越南同法军作战中被召回,当了南澳镇总兵,时间是光绪十二年(1886年)。

“有什么办法呢,被困在岛上!简直是监禁!”这也是他挂在嘴边上的话。如果喝醉了,就紧接着又来一句:“若是陆地相连,我一定领兵去越南,跟法国佬较量较量。”

南澳镇要塞的指挥系统很复杂。有左、右两营,左营归福建水师提督指挥,右营及澄海营、海门营、达濠营归南澳总兵统辖,其指挥权属广东水师提督。

这个局面仿佛是一只脚踏在福建,一只脚踏在广东。左边归福建,右边归广东,看似不安定、很难办,其实不然。

这样的双重指挥系统很奇特,因而福建也好,广东也好,都必须谦谨从事。事实上,南澳总兵这个位置等于没有上司。特别像刘永福这种性格特异的人,坐到这个位置上,福建和广东都不便发号施令,任凭他自作主张。因此,刘永福也就毫无顾忌地干着自己想干的事。这已是第八个年头了。

光绪二十年(1894年),台湾布政使唐景崧给他寄来了一封贺函,半带玩笑地说:“军门(对将军的尊称)于南澳,并无顶头上司,自行主宰乾坤,令人羡慕之至。”

刘永福也不示弱,同样以幽默的口吻回复:“藩台(对布政使的尊称)在台湾,时常举行风雅别致的诗会,天下太平,实堪欣慰。极欲亲诣台湾,参加盛会,不知有无资格?”

在中法战争中,两人是越南战场上肝胆相照的好友。

把纸摊在桌上,无拘无束地给老战友写信,是刘永福的一件乐事。他一味地浸沉在愉快之中,而唐景崧是科举出身的文官,时常退一步考虑问题。他想:同渊亭(刘永福的字)来往书信确有乐趣,这是因为离得远的缘故。公事上不直接发生联系,当然能轻松愉快地交往。倘若在一起共事,就不会像现在这样仅是愉快了。

在越南同法军作战时,两人之间经常发生龃龉,究其原因,是因为刘永福难以驾驭。

“就是在岛上,也不在南澳这样的小岛,而要在台湾那样的大岛。”刘永福时常把这个意思含而不露地写在字里行间。他的心情,唐景崧并非不理解。刘永福常常夸张地说:“这个小岛,不论从哪里射出一箭,都会落到海里。”可能他在那里待了七八年,已经有点儿待烦了,因此恳求唐景崧为他活动一下,但愿能转到台湾。唐景崧却认为,他来台湾之后,会惹出许多麻烦事。

刘永福几乎每天都要把纸展开在桌面上,但他没受过正规教育,写封信相当困难。特别是给进士出身的人写信,真有些拘谨,生怕贻笑大方。有时写出几行,看看不行,便随手揉成一团扔掉。甚至有时半天也写不出一个字,只好掷笔而去。此刻,他在纸上只写出六个字——“维卿仁兄阁下”。维卿是唐景崧的字。

想写的事情满满地堵在心头,若能流畅地表达出来,那该有多么痛快啊!一生驰骋沙场,他从无怨言,唯有没学会把心事写成文章的技巧,总感到懊悔。

光绪二十年的端午节,阳历是6月8日,星期五。

南澳的风俗,不似广东而更近于福建。刘永福吃了三个福建风味的粽子。本来广东饭菜不合乎口味,但对于吃什么,他并不那么苛求,能吃上就很幸福了。在他走过的人生之路上,什么难以下咽的东西他都能吃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