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亚述之所以然

我一次又一次发现,亲眼看看风景概貌,就能揭示出毕生研究地图和专著也无法得到解答的那些谜团的答案。我一向没能理解亚述国家威势的由来。这么一个国家,在地图上只占据如此小的一块地方,当初是如何设法集结权势和力量,征服了整片“肥腴新月”以及埃及和埃兰(1)呢?没错,亚述终究因这一征战而耗尽了自身国本,但她到底是怎样召集起的力量,竟然能成功征服那么广袤范围的地区呢?

笼统说来,我推测亚述必然是因为不得不接连不断地一方面同大草原上的贝都因人搏斗,另一方面同高地人搏斗,故而受到了激励鞭策。可亚述的统治对我而言依然神秘莫测。随着我花费三天时间驱车游走,这个难解之谜现在已经迎刃而解:其中一趟旅程是从亚述最早的都城阿舒尔出发,朝西北方向深入大草原,远抵哈特拉;另外两趟行程则是从消殒之城尼尼微如今活跃的西岸郊区摩苏尔出发,一路北上驶向并越过绕亚述绵延起伏耕地呈弧状分布的山脉边缘。从西北方向顶端的底格里斯河东边,到东南方向远及埃尔比勒之处,深厚肥沃的土壤起伏不绝,在碎石铺就的相当不错的路面上行车两个半小时过程当中,一点中断都没有;然后你就抵达了群山,顿时发现自己困在陡峭倾斜的山脉所构成的迷宫之中。从尼尼微出发,往西北方向远行,我穿越山隘,到达了坐落在哈布尔河广阔绿谷中的扎胡,就在如今分隔开伊拉克和土耳其、顶部积雪不融的山脉脚下。往东南方向游走,我望见一片草原从埃尔比勒向天边不断蔓延开去,直至目力所及的尽头,后来我转向东面,越过通往赖万杜兹途中最先碰到的两座桥梁。那些亚述的原野是多么肥沃啊!当初得承载多少万名亚述士兵兼农夫来耕耘和守卫啊!那时高地上和大草原上忍饥挨饿的居民都将多么贪婪的目光投向了此地啊!田野的亚述主人为了保住他们对如此重大珍宝的控制权,得进行多么激烈的战斗啊!多凝望这片景色一分钟,亚述的历史看似就不如我亲身前来见证之前那么神秘莫测。

站在阿舒尔内城的最高点,沿底格里斯河西岸遥望上游,我能看见几座村庄和一座显眼的白房子。“那座房子,”我经验老到的同伴说道,“是已故的沙马尔部落酋长的大本营。大约两百年前,这个部落从阿拉伯中部冲入贾济雷,不过直到当今人们有记忆的时间以来,他们才成为开垦地的主人,由此才获得了臣服于他们的农民。正是这位沙马尔部落酋长,领导大家把脚下的这片沙漠变成耕种之地。那座房子是对酋长功绩成就的永久纪念。”今天,沙马尔部落已经被装备有现代文明手段的政府遏制住了。但假设就算在不远的一百年前沙马尔部落便已经征服了那些贫瘠的西岸原野,那时有什么能阻止他们跨过底格里斯河继续勇往直前去征服远达库尔德山脉脚下的那些无比肥沃的东岸耕地吗?这个问题的答案是否定的;因为,四千五百年前,沙马尔部落的前辈亚述直逼那条醒目的界限之际,没有什么力量能阻挡他们的步伐。从大草原上闯荡到如今被称为舍尔加特堡的阿舒尔遗址附近的底格里斯河西岸地区,所有贝都因部落的这份天命让亚述人实现了。

公元前2500年行将进入尾声之际,涌动的贝都因阿卡得人(2)从大草原迅猛东进,而当时亚述人的部落似乎并不走运。阿卡得人占据了两河几近交汇处的美索不达米亚腰腹位置上广袤的灌溉绿洲。亚述人一无所获,除了一处可建造堡垒的极佳位置以及堡垒脚下那些极差的土地,它就在整个贾济雷地区最为贫瘠地带的边缘。不过,等亚述人推进至底格里斯河并且跨入东岸的尼尼微时,他们为自己寻获了不亚于阿卡得人的优良沃土。几个世纪过去,整片肥沃的低地全归属他们所有;当后来阿拉伯大草原人口猛增使得阿拉米人紧随亚述人进入贾济雷地区的时候,亚述人转而奋起猛烈战斗以守住宝地。

在亚述历史接下来的章节中,阿拉米人被从底格里斯河西进到幼发拉底河以及从幼发拉底河南下到大马士革绿洲的亚述军队强力慑服。阿拉米人的复仇方式可谓充满反讽意味。既然他们因战斗失利而受尽磨难、无法自行其是,他们便默默地将阿拉米语和阿拉米字母表加诸于他们的亚述征服者身上。离亚述的肥沃原野较远,那些山峦阻隔壁垒尽头之处的高地人,则从未走过阿拉米人的路线。亚述人可以行军进入高地的峡谷,猛攻下堡垒,挖出拒不服从的高地族长的眼睛,或者对可怜的囚犯施以木桩刑,但他们怎么也无法斩草除根。他们的暴行没有吓倒部落人,只是再度激起部落人对亚述的反抗。山脉层峦叠嶂延绵无穷,时间经年累月百岁千秋,直到最后,无情的时间与敌对的空间协力将亚述堪称顽强不屈的心统统击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