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亚喀巴

醒来已是68岁,我发觉自己寻思着,这下我还能做些什么。年仅67岁的时候,我可是攀爬上了代尔——一座令人惊叹的巴洛克风格墓室,由环踞佩特拉的某一险崖顶端的岩石凿刻而成。其实,我还曾攀登得更远,到达一处地方,在那里透过如瀑布般飞流直下的嶙峋山脊上那两重岩石巨浪之间的缝隙向西看探,正好可以窥伺一眼阿拉伯谷的谷底——从死海南缘延伸到亚喀巴湾发端之间的大裂谷这段区域可谓一片干涸。尽管,那一切只不过发生在昨日而已。我今天做得了什么大事呢?

我伫立在昨晚路过的那座岩石墓室的入口,而在佩特拉城安踞的天然圆形露天大剧场的另一侧,其他石头墓穴都以其正面注视着我,太阳即将从凿就这些墓穴的险崖顶上一跃而出、映入我的眼帘了。我是不是该爬上右前方更高的那座险崖顶端的纳巴泰人“高地”,以期看尽世上所有王国展现出来的国力呢?或者我应该适可而止,半途就折返,匆匆赶往亚喀巴去?根据之前的计算,时间该是一分不多一分不少,正好够我们到达亚喀巴并且在昨天那架把我们从贝鲁特运送到马安的飞机再次起飞前赶回去。要是误了飞机就太不明智了,因为昨天我们驶过安曼之际,我朝窗外一瞅,发现城市主街上有一场游行示威。好吧,我们应该能够及时回到马安。于是,我们一行五人决定前往亚喀巴。

两个小时之后,我已经沿着西克小道(1)步行了,有时领先又有时落后于我夫人骑的那头驴(西克小道太过狭窄,不足以让两位游客比肩而行)。在巨石堆垒之处我占有优势,在砂石地上则是驴子赶超于我。不过,无论对人抑或对驴子而言,较在当初罗马帝国时代铺砌卵石路面的岁月里,穿过高耸云天的红色峭壁间这一奇形怪状又蜿蜒曲折的一线天之下的河床,想必容易得多。从凉爽的小道出来,步入阳光下,我们绕过拐角处,看见轿车正在路端等待着我们。不过,司机提出要在原先商议确定好的价格上额外加价,我们浪费不起的半个小时这下都给耗在抵制他的非分要求上了。我们还来得及吗?安曼现在的形势又如何呢?最后我们的车轮终于开动了,到了赋予万物生命的活水从石间喷涌而出的艾因穆萨(2)停下来喝了一杯之后,我们已经离开了那些险崖,在延绵起伏的高原上一路南下颠簸行进。

希腊人将亚喀巴以北的裂谷称作“空谷叙利亚”,空谷叙利亚以北的地区就像是一块偏斜置于地平线尽头的巨型铺路石,平缓地斜伸向幼发拉底河和波斯湾。这个地方数百英里之内都平淡无奇,除了西侧边上一条狭窄的绿洲之外,简直毫无生机。绿洲以东无非就是一大片草木不生的褐色砾石沙漠。大地母亲似乎对她表面这块地方之单调乏味已有所察觉而心有戚戚,因为一路沿着大块索然无味的铺路石的西缘,就在铺路石融入裂谷之处,大地母亲极尽铺张之事来作为补偿。这些大自然的怪胎之一,便是阿尔农峡谷(我昨天在飞机上已经看到过它没那么夸张的顶端部分);另一个怪胎,则是佩特拉附近的西克峡谷。随着我们缓缓南下驶过高原,我内心泛起了一阵遗憾和忧虑之情。我们忍痛离开佩特拉的险崖裂隙,是不是个错误的选择?此处平淡无奇的风景地貌,甚至不及浩兰那里肥沃。裸露的土地全无植被,连零星几丛偶尔出现的骆驼才会去啃食的那种多刺灌木都没有。公路和铁轨并排沿着平淡乏味的轮廓迤逦延伸出去。驶向海边的这一路都将这样吗?后来,景象猝不及防地发生了变化。铁轨到头了,公路开始有了质量一流的路面;高原突然矮了下来;从凹凸不平的边缘向下俯瞰,只见一片险崖遍布的奇境,足以令佩特拉相形见绌。这些必然都是鬼斧神工,绝非大自然的无心插柳之作。肯定是普洛斯彼罗(3)自己施法变出来的。我们正驶入暴风雨一剧之中吗?

公路骤然下降到峭壁脚下,后来险崖合了又开,开了又合,似乎预示着要一把抓住在其中游移的我们。现在周遭环境不再单调乏味了,但也没有丝毫大海会出现的迹象。是不是我们拐错了某个弯,偏离方向进入广袤无垠的阿拉伯半岛了?突然之间,我们自两面石墙之间疾驰而出,进入了阿拉伯谷,在降到一片蓝色海洋怀抱之际,终于发现了裂谷。一幅激动人心的全景展现在我们周围:面前是蔚蓝的海水,左边是约旦的亚喀巴港口的白色房屋,港口正好有一艘商船驶离岸边;右边是以色列的埃拉特港,防波堤上有一艘军舰。在埃拉特后方,阿拉伯谷成排悬崖峭壁形成的西面石墙朝北蔓延开去。亚喀巴尽头那些青山位于沙特阿拉伯境内,而对面埃拉特尽头的青山则位于埃及境内。那是以色列迟迟不愿撤离的埃及领土地带;在埃及某一处海岬前方的那座影影绰绰的岛屿肯定是格雷耶岛(4),十字军建造的最南端的城堡就在该岛上。对于在此发现十字军的遗迹不必大惊小怪,十字军是他们那个年代的以色列人。从安曼到马安途中,我们的飞行员曾在卡拉克城堡和蒙特利尔城堡上空盘旋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