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不祥的一年(第3/7页)

在意大利,特别是威尼斯和罗马,这些预言也激起了与在西班牙一样热烈的讨论,只不过关于受到威胁的是哪个帝国,人们还没有形成一致的看法。威廉·艾伦的一名匿名通信人(又或者是帕森斯神父的通信人?)对于这个话题似乎有一些重要的新见解,以至于从蒙塞拉托大道上的这间小房子里向梵蒂冈专门发出了一份经过校订的清稿,以便提请教皇陛下注意。提供信息者写道,在已经坍毁的格拉斯顿伯里⑪ 修道院的地基中,地面近来正在神秘地隆起,最终一块埋在墓穴之下数个世纪之久的大理石板露出了地表。石板上镌刻着火一般的字母,正是那首以“童贞玛丽感孕圣灵悠悠千载”开头的预言诗。事情已然明了,最初写下这些可怕诗行的绝不可能是哪个德意志人。不管雷乔蒙塔努斯是如何知道这些诗句的,其作者除了梅林⑫ ,不可能会是其他任何人。或许是梅林的黑魔法,或许是上帝那不可思量的神意,使这些神秘文字在最后的日子里得见天日,由此警告布立吞人,尤瑟王⑬ 后代的帝国行将毁灭。这则预言格外重要,因为众所周知,梅林还预告了亚瑟王的后代终将重返王位以及其他一些众所周知的事情。来自蒙塞拉托大道的评论并未表明,艾伦主教和他的朋友们对于此事给予了何种程度的重视。这个故事是否曾经真在英格兰流传过,今天也已无法追溯了。不过,与“国之将倾”相反,写信人用意大利语表达了质疑:“它并未说明是哪些帝国,有几国。”

哪些帝国将要面临威胁,总共有几国?同样的问题也困扰着神圣罗马帝国的皇帝鲁道夫二世。那个冬天,从赫拉茨金⑭ 的城堡塔楼里,他的目光时常掠过布拉格城内覆盖冰雪的屋顶,远眺远处的天空,三颗行星正在那里不祥地连为一体。在欧洲,没有哪位君主比鲁道夫二世更加笃信占星术,也没有谁比他更加懂得,想要正确解释星相通常会有多难。他对于星相的解读不亚于职业占星师,只需要很少的时间,他就能辨别出谁在吹牛皮,谁又是行家。尽管占星技艺如此娴熟,他却只有在自己的推算与存世的个中高手的推算能够相互印证的情况下才会感到满意。通常情况下,他会供养一两名自认为可靠的占星师,将他们安置在宫廷周边,同时还借助信函和特别信使与远方的同好联系,哪怕他们身处西西里岛的卡塔尼亚,或是丹麦海峡中的赫文岛。当三颗行星在 1588 年 2 月日益靠近时,他比往常更加忙碌,以至于腓力二世的大使圣克莱门特的吉伦已经有好几个礼拜没能与皇帝说上话了,威尼斯的常驻使节也听说,从波兰发来的重要信函仍然原封不动地躺在他的办公桌上。

与行家的会谈确认了鲁道夫自己的预感。虽然在鲁道夫所处的世纪里,有许许多多的人暗自对此深信不疑,但在诸天的星相之中,没有任何迹象能够证明地球即将最终毁灭,或是末日审判就要临近。与多数采纳科学的占星师一样,鲁道夫对于这些信念嗤之以鼻,所有源于《圣经》的数字命理学以及诸如此类的迷信之举,在他心中从来值得怀疑。根据星相判断,1588 年必将是天气糟糕的一年,毁灭性的洪水和地震可能会在本地爆发,这些当然非同寻常,却也终究不超出自然灾害的范畴。另一方面,人间会发生重大变革,帝国将会衰亡,四方将回响挽歌,这些也是确凿无疑的事实。

哪些帝国将会衰亡,在这个问题上,占星师们与鲁道夫本人一样都没有确定的答案。在波兰,鲁道夫的兄弟马克西米利安正与一位来自瑞典的竞争者争夺王位,而且形势不妙,看来国运将颓,但无论发生什么,也不过是在向来崎岖颠簸的波兰政治道路上增添一些新的烦扰罢了。很难想象那些可怕征兆预示的是这样的小事,它们更有可能是指发生在西方的危机。腓力或者会全取胜利,从而推翻英格兰政府,乃至顺带掌控法国,或者铩羽而归,发现自己一直以来不断膨胀的帝国开始走上下坡路,唯有如此才能解释三星连体的预兆。身为哈布斯堡家族的一员,至少在正式场合,鲁道夫仍然是一名天主教徒,但每当他允许自己思考西班牙的胜利和西班牙人的自负时,又无不为此饱受折磨,他实在很难说清,在西方出现哪一种结局会让自己相对不那么愉悦。因为剩下的那种可能甚至会更加令他不快。虽然这个时代有很多国王自称皇帝,但只有鲁道夫才是真正的皇帝。⑮ 就像鲁道夫喜欢提醒人们注意的那样,他的高贵源于从未中断的世系,可以上溯至基督通过接受十字架刑承认其权威的罗马皇帝。如此非同寻常的凶兆,最有可能预示的是罗马人民的永恒帝国的命运。帝国当然不会消失。它的建立符合万物之道,因而无从消失。可是如果它继续衰弱下去,便会在凡夫俗子的眼中化为乌有。从这极为鲜明的警报中,鲁道夫当然只可能看到自身业已动摇的权威继续瓦解的可能。被这样的形势所裹挟,鲁道夫为自己定下了一条万全之策,那就是什么也不做,尽量少见旁人,尽量在赫拉茨金静观其变,不去主动干预局势,在时间自行揭示出究竟哪些帝国身处险境之前,做出任何可以避免的决定都将是多余之举。在预言中的时间即将来到的最后几年里,他把赫拉茨金当成了一处避难所,随着源于星相的危险和不确定性日益逼近,他也越发频繁和长久地在此寓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