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怀恩之变

武德二年的冬天,李世勣深刻体验了一种身在曹营心在汉的人生困境。

尽管李世勣一心想着再度归唐,可父亲在窦建德的手里攥着,让他投鼠忌器、一筹莫展。他的心腹郭孝恪建议:“我们刚刚归附窦建德,一举一动都受到猜疑,最好是先建立一些战功,得到他的信任后再采取行动。”

李世勣想想也只能如此,随后主动出兵,攻克了王世充所属的获嘉(今河南获嘉县),俘获大量的人员物资,呈献给窦建德,从此获取了窦建德的信任。

不久后,李世勣向窦建德献上了一条经略中原之策。他说:“曹州(今山东定陶县)和戴州(今山东成武县)人口众多,被孟海公占据,他表面上归附东都,实际上与王世充貌合神离,如果我们出动大军,随时可以将其攻占。一旦平定孟海公,继而进逼徐州和兖州,河南之地便可不战而平。”窦建德深以为然,遂命曹王后的兄长曹旦率领先遣部队五万人南渡黄河,与李世勣会师。

正当他本人准备亲率大军南下中原时,他妻子曹王后刚好生产,窦建德只好暂时搁置了南下的打算。

李世勣顿时大失所望。他本来的计划是:一旦窦建德抵达河南,就发兵袭击他的大营,然后救出父亲,投奔长安。可现在计划却落空了。

自古忠孝难两全啊!李世勣痛苦地想,看来归唐是遥遥无期了。

就在李世勣彷徨无计的时候,一场突然在他身边爆发的兵变却迫使他不得不抛下父亲,头也不回地奔向长安。

这场兵变是由一个叫李文相,外号李商胡的人发动的。李商胡是据守孟津(今河南孟津县)的一个变民首领,拥有部众五千余人,表面上投靠窦建德,实则心怀异志。李商胡的母亲霍氏也是一个江湖人物,精于骑射,自称霍总管,和她的儿子皆有叛夏之心。母子俩与李世勣不谋而合,很快结成了同盟,李商胡甚至还和李世勣拜了把子。双方原本约定在窦建德南下时一起动手,可如今计划落空,霍氏大为不甘;加之曹旦的军队进驻河南后,在他们的地盘上肆意侵夺骚扰,令霍氏极为愤恨,于是催促李商胡提前发动兵变,诛杀曹旦和他的手下。

武德三年正月的一个晚上,李商胡设宴招待曹旦帐下的二十三名军官,把他们灌醉之后全部砍杀,随后又设计杀死了三百名曹旦的士兵。动手之后,李商胡才派人通知了李世勣。李世勣当时的大营跟曹旦相连,郭孝恪力劝他跟着袭击曹旦。可与此同时,曹旦也获知了兵变的消息,于是命令士兵高度戒备。李世勣知道先发制人的机会已经丧失,而且自己兵力薄弱,根本不是曹旦的对手,所以不得不和郭孝恪一起连夜逃离军营,策马向关中狂奔而去。

那一刻,李世勣料定自己的父亲必定会死在窦建德的手上。

然而结果却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窦建德虽然不久之后便亲自率兵消灭了李商胡,但是始终没有杀李世勣的父亲。当夏朝的文武百官纷纷请求诛杀李盖时,窦建德说:“李世勣身为唐臣,为我所虏,不忘本朝,乃忠臣也,其父何罪?”

窦建德在此作出了一个让人意外,却又是最明智的选择。诛杀李盖固然可以发泄自己的愤怒,但丝毫改变不了李世勣复叛投唐的事实。

既然改变不了,何苦给自己加上一个滥杀无辜的恶名?失去李世勣已经是一种损失,何苦为了泄愤让自己导致更大的损失?

窦建德强忍心头的怒火,以一种常人少有的高姿态当众宣布赦免了李盖。在这一刻,仁者的非凡胸襟、智者的深谋远虑以及王者的雍容气度同时在他身上熠熠闪光。

这就叫人格魅力!

在这样一个领袖的统治之下,无怪乎当时的河北呈现出了一派安居乐业的太平光景。史称窦建德积极“劝课农桑”,发展生产,打造了一个繁荣安定的社会局面,使“境内无盗,商旅野宿”(《资治通鉴》卷一八八)。

从一个开国帝王所应具备的综合素质来看,无论是执政能力、军事能力还是个人品质,窦建德基本上都算是达标的。

但是最终他还是失败了。

导致他失败的主观因素肯定是有的,但是最主要的其实还是客观因素——他的对手李世民太强大了。

假如隋朝末年群雄逐鹿的舞台上没有李世民,那么最终君临天下的人很可能就不是李渊,而是窦建德。

退一步说,即便窦建德最终不足以战胜李渊入主长安,但是与四方群雄成鼎足而立之势则肯定是绰绰有余的。

武德三年的春天,河东的战局仍然处于胶着状态,唐军丝毫没有取胜的迹象。

唯一让李渊感到欣慰的是,正月十四日,长期在蒲坂负隅顽抗的隋将王行本终于在内无粮草、外无援兵的情况下开门出降。正月十七,李渊亲赴蒲州(蒲坂)受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