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尼采综合征”批判(第6/10页)

因为一个问题是——如果某人不能成为那种精神上“高迈”的“最高的高人”将如何?那么他还配是一个人吗?答案是肯定的——不配!那么他便是虚伪卑鄙之徒,是贱氓,或有知识的行为文明的贱氓。甚而,简直是禽兽不如的虫豸!倘他们竟敢与“最高的高人”们共享某一食物,那么那食物“便会烧焦了他们的嘴”,仿佛“他们吞食了火了”。更甚而,“最高的高人”于是便有权“将自己的脚踏入他们的嘴里”。

但“最高的高人”们的“精神”所达到的“纯洁”的高度又是怎样的一种高度呢?

“在最高迈的高峰的夏天,在清冷的流泉和可祝福的宁静之中——这是我们的高处,是我们的家——在将来的树枝之上,我们建筑我们的巢;鹰们的利喙当为我们孤独的人们带来食物!”“如同罡风一样,我们生活在他们上面!”“并以我们的精神夺去了他们精神的呼吸!”

总之是坚决地不食人间烟火,亦不近人间烟火。而且,坚决地仇视人间烟火。

“最高的高人”们的居处已是如此的“高迈”,食物又是那样的稀异,他们的“精神”上的“纯洁”程度高到何种境界,也就难以想象了。自从有人类以来,有几个人能修成为那样的人?替尼采辩解的人们难道是吗?若并不是,便先已是虫豸了!便先已该被“最高的高人”们“将脚踏入他们嘴里”了!尼采自己难道就是吗?其实也断断不是。因为他活着的时候,几乎没有停止过的一种怨恨就是——世人首先是他的国人对他的哲学的不重视。足见他又是多么地在乎凡人和贱氓们对他的感觉了。

尼采在这个世界上一生只找到了一个知音,便是丹麦人莱德斯博士——因为后者在自己国家的大学里开讲“尼采哲学”……“超人”哲学——一种源于主宰人类精神的野心,通常每在知识者中形成瘟疫的思想疾病。疗药——对症大力倡导“普通人”的哲学。

关于尼采与红卫兵

将尼采与中国“文革”中的红卫兵联系起来,表面看似乎太牵强附会。然而这一种联系起来的思考,对中国是有意义也是有必要的。

事实上,抗日战争爆发以后,亦即1937年到1945年间,中国文化界便无人再鼓吹尼采。

国家将亡,民族将沦为奴族,谁还来谈怎样成为“最高的高人”呢?当“华人与狗不准入内”的牌子竖在自己国家的城市里,华人集体的人格尊严和个性解放,又能张显到哪里去呢?

事实上,1949年以后,在中国几乎听不到尼采的名字了。“文革”中的红卫兵,无论是中学的、高中的,还是大学的红卫兵,大约百分之九十九以上不知尼采其人。但是,红卫兵的理念、意志、表述思想的语言以及口号,与尼采是多么地相似啊!首先在彻底否定一切这一点上,两者是空前一致的。

尼采认为——他以前的世界已经彻底地朽烂了,而且“散发着难闻的恶臭”——这又很容易使人联想到列宁评说资产阶级“僵尸”的话,但列宁显然是不屑于“利用”尼采的吧?红卫兵认为——在自己以前的中国,刚刚变成了“红色”的,却又由“红色”完全变成了“黑色”的。

尼采要从文化上对他以前的世界进行彻底的清算。红卫兵也要对中国那样。

尼采蔑视他以前的一概道德标准——文化遗产和价值判断的原则。红卫兵亦如此。

尼采要由自己“改良”人类。红卫兵也同样“允诺”进行如此“伟大的事业”,虽然不曾有人拜托。

尼采认为自己是精神上的“最洁”者。红卫兵认为自己是政治上的“最纯”者。

尼采在精神上“唯我独尊”。红卫兵在阶级立场上也“唯我独革”。

尼采极为骄傲于他血液里的一种元素——勇猛!“勇猛就是击杀!每一次击杀伴随着一次凯旋!”红卫兵也是勇猛的。每一次勇猛的行动都伴随着破坏和鲜血。“我总是想要将一只脚踏进他们(指贱氓)的嘴里!”尼采这么说,红卫兵几乎这么做。倘谁真的能将脚踏入别人们的嘴里的话。

“我的热烈的意志,重新迫使我走向人类;如铁锤之于石块。”“同胞们,石块中卧着一个影像,我意象中的影像!呀!它卧在最坚固、最丑陋的石块中!”“于是我的铁锤猛烈地敲击他的囚牢,石块中飞起碎片。”“我要完成它,因为一个影像向我移来了!”“美丽的超人向我移来了,呀!同胞们……”尼采如是说。“红卫兵战友们,让我们高举起红色的铁锤,将旧世界砸它个落花流水!让我们砸出的火星汇成一片片新世界的曙光!让我们彻底砸烂旧世界,砸出一个红彤彤的新世界!……”红卫兵在“文革”中每振臂作如此大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