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诗宋词的背面(第3/5页)

在诗才方面,与薛涛、鱼玄机三璧互映者,当然便是李冶了。她“美姿容,善雅谑,喜丝弦,工格律。生性浪漫,后出家为女道士,与当时名士刘长卿、陆羽、僧皎然、朱放、阎伯钧等人情意相投”。

玄宗时,闻一度被召入宫。后因上书朱泚,被德宗处死。也有人说,其实没迹于安史之乱。

冶之被召入宫,毫无疑问不但因了她的多才多艺,也还得幸于她的“美姿容”。宫门拒丑女,这是常识,不管多么地才艺双全。入宫虽是一种“荣耀”,却也害了她。倘她的第一种命运属实,那么所犯乃“政治罪”也。即使其命运非第一种,是第二种,想来也肯定地凶多吉少;一名“美姿容”的小女子,且无羽庇护,在万民流离的战乱中还会有好的下场吗?

《全唐诗》中,纳其诗十八首,仅遗于世之数。冶诗殊少绮罗香肌之态,情感真切,修辞自然。今我读其诗,每觉下阕总是比上阕更好。大约因其先写景境,后陈心曲,而心曲稍露,便一向能拨动读者心弦吧。所爱之句,抄于下:

湓城潮不到,夏口信应稀。

唯有衡阳雁,年年来去飞。

其盼情诗之殷殷,令人怜怜不已。以“潮不到”之对“信应稀”,可谓神来之笔。又如:

远水浮仙棹,寒星伴使车。

因过大雷岸,莫忘八行书。

郁郁山木荣,绵绵野花发。

别后无限情,相逢一时说。

驰心北阙随芳草,极目南山望旧峰。

桂树不能留野客,沙鸥出浦谩相逢。

……薛涛也罢,鱼玄机也罢,李冶也罢,她们的人生主要内容之一,总是在迎送男人。他们皆是文人雅士、名流才子。每有迎,那一份欢欣喜悦,遍布诗中;而每送,却又往往是泥牛入海,连她们殷殷期盼的“八行书”都再难见到。然她们总是在执着而又迷惑地盼盼盼,思念复思念,“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唐代女诗人中“三璧”之名后,要数关盼盼尤须一提了。她的名,似乎可视为唐宋两代女诗人女词人们的共名——“盼盼”,其名苦也。

关盼盼,徐州妓也,张建封纳为妾。张殁,独居鼓城故燕子楼,历十余年。白居易赠诗讽其未死。盼盼得诗,注曰:“妾非不能死,恐我公有从死之妾,玷清范耳。”乃和白诗,旬日不食而卒。

那么可以说,盼盼绝食而亡,是白居易以其大诗人之名压迫的结果。作为一名妾,为张守节历十余年,原本不关任何世人什么事,更不关大诗人白居易什么事。家中宠着三妻四妾的大诗人,却竟然作诗讽其未死,真不知是一种什么样的心理使然。

其《和白公诗》如下:

自守空楼敛恨眉,形同春后牡丹枝。

舍人不会人深意,讶道泉台不去随。

遭对方诗讽,而仍尊对方为“白公”“舍人”,也只不过还诗略作“舍人不会人深意”的解释罢了。此等宏量,此等涵养,虽卑为妓、为妾,实在白居易们之上也!而《全唐诗》的清代编辑者们,却又偏偏在介绍关盼盼时,将白居易以诗相嘲致其绝食而死一节,白纸黑字加以注明,真有几分“盖棺定论”,不,“盖棺定罪”的意味。足见世间自有公道在,是非曲直,并不以名流之名而改而变!

且将以上四位唐代杰出女诗人们的命运按下不复赘言,再说那些同样极具诗才的女子们,命善者实在无多。

如步非烟——“河南府功曹参军之妾,容质纤丽,善秦声,好文墨。邻生赵象,一见倾心。始则诗笺往还,继则逾垣相从。周岁后,事泄,惨遭笞毙。”

想那参军,必半老男人也。而为妾之非烟,时年也不过二八有余。倾心于邻生,正所谓青春恋也。就算是其行该惩,也不该当夺命。活活鞭抽一纤丽小女子至死,忒狠毒也。

其生前《赠赵象》诗云:

相思只恨难相见,相见还愁却别君。

愿得化为松上鹤,一双飞去入行云。

正是,爱诗反为诗祸,反为诗死。

唐代的女诗人们命况悲楚,宋代的女词人们,除了一位李清照,因是名士之女,又是太学士之妻,摆脱了为姬、为妾、为婢、为妓的“粉尘”人生而外,她们十之七八亦皆不幸。

如严蕊——营妓,“色艺冠一时,间作诗词,有新语,颇通古今”。

宋时因袭唐风,官僚士大夫狎妓之行甚糜。故朝廷限定——地方官只能命妓陪酒,不得有私情,亦即不得发生肉体上的关系。官场倾轧,一官诬另一官与蕊“有私”,诛连于蕊,被拘入狱,备加棰楚。蕊思己虽身为贱妓,“岂可妄言以污士大夫”,拒做伪证。历两月折磨,委顿几死。而那企图使她屈打成招的,非别个,乃因文名而服官政的朱熹是也。后因其事闹到朝廷,朱熹改调别处,严蕊才算结束了牢狱之灾,刑死之祸。时人因其舍身求正,誉为“妓中侠”。宋朝当代及后代词家们,皆公认其才仅亚薛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