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文学(第5/12页)

他问马卡连柯:“院长,您是为了考验我吗?”马卡连柯诚实地回答:“是的。”“如果我利用了您的考验呢?”“当时的情况不允许我这样想。你知道的,只有你一个人能完成任务。”“那么,您胜利了。”“不,孩子,是你自己胜利了。”高尔基看了《教育诗》大为感动,邀见了马卡连柯院长,促膝长谈。它使中学时期的我相信:给似乎不值得信任的人一次值得信任的机会,未尝不是必要的。人心渴望被信任,正如植物不能长期缺水。但是后来我的种种经历亦从反面教育我——那确乎等于是在冒险。

托尔斯泰的《复活》。

这部小说使中学时期的我害怕:倘一个人导致了另一个人的悲剧,而自己不论以怎样的方式忏悔都不能获得原谅,那么他将拿自己怎么办?

法朗士的《衬衫》。内容:国王生病,病症是备感自己的不幸福。于是名医开方——找到一件幸福的人穿过的衬衫让国王穿,幸福的微粒就会被国王的皮肤吸收。于是到处寻找幸福的人。举国上下找了个遍,竟无人幸福。那些因权力、地位、财富、名望、容貌而被别人羡慕的人,其实都有种种的不幸福。最令人苦笑不禁的是:有人因自己的妻子是国王的情妇而不幸福;有人也因自己的妻子不能是国王的情妇而不幸福。最后找到了一个在田间小憩的农夫,赤裸上身快乐吹笛。问其幸福否?答正幸福着。于是许以城池,仅求一衫。农夫叹曰:我穷得连一件衬衫都没有……

它使中学时期的我对大人们的人生极为困惑:难道幸福仅仅是一个词罢了?

后来我的人生经历渐渐教育我明白:幸福只不过是人一事一时,或一个时期的体会。一生幸福的人,大约真的是没有的……

“文革”中我获得了一个绝好的机会——半个月内,昼夜看管学校图书室。那是我以“红卫兵”的名义强烈要求到的责任。有的夜晚我枕书睡在图书室。虽然只不过是一所中学的图书室,却也有两千多册图书。于是我如饥似渴地读雨果、霍桑、司汤达、狄更斯、哈代、卢梭、梅里美、莫泊桑、大仲马、小仲马、罗曼·罗兰,等等。

于是我的文学视野,由苏俄文学,而拓宽向18、19世纪西方大师们的作品……

拜伦的激情、雪莱的抒情、雨果的浪漫与恣肆磅礴、托尔斯泰的从容大气、哈代的忧郁、罗曼·罗兰的蕴藉深远以及契诃夫的敏感、巴尔扎克的笔触广泛,至今使我钦佩。

莎士比亚没怎么影响过我。

《红楼梦》我也不是太爱看。

却对安徒生和格林兄弟的童话至今情有独钟。

西方名著中有一种营养对我是重要的。那就是善待和关怀人性的传统以及弘扬人道精神。

今天的某些评者讽我写作中的“道义担当”之可笑。

而我想说:其实最高的道德非它,乃人道。我从中学时代渐悟此点。我感激使我明白这一道理的那些书。因而,在“文革”中,我才是一个善良的红卫兵。因而,大约在1984年,我有幸参加过一次《政府工作报告草案》的党外讨论,力陈有必要写入“对青少年一代加强人性和人道教育”。后来,“报告”中写入了。但修饰为“社会主义的人性和革命的人道主义教育”。我甚至在1979年就写了一篇辩文《浅谈“共同人性”和“超阶级的人性”》。以上,大致勾勒出了我这样一个作家的文学观形成的背景。我是在中外古典文学的影响之下决定写作人生的。这与受现代派文学影响的作家们是颇为不同的。我不想太现代。但也不会一味崇尚“古典”。因为中外古典文学中的许多人事,今天又重新在中国上演为现实。现实有时也大批“复制”文学人物及情节和事件。真正的现代的意义,在中国,依我想来,似应从这一种现实对文学的“复制”中窥见深刻。但这非是我有能力做到的。在中国古典小说中,我喜欢的名著依次如下:《三国演义》《西游记》《封神演义》《水浒传》《隋唐演义》《红楼梦》《老残游记》《聊斋志异》……我喜欢《三国演义》的气势磅礴、场面恢宏、塑造人物独具匠心的情节和细节。

中外评家在评到托尔斯泰的《安娜·卡列尼娜》时,总不忘对它的开卷之语溢美有加。正如我们都知道的,那句话是:“幸福的家庭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

据说,托翁写废了许多页稿纸,苦闷多日才确定了此开卷之语。

于是都知道此语是多么多么好,此事亦成美谈。然我以为,若与《三国演义》的开卷之语相比,则似乎顿时失色。“话说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我常觉得这是几乎只有创世纪的上帝才能说出来的话。当然,两部小说的内容根本不同,是不可以强拉硬扯地胡乱相比的。我明知而非要相比,实在是由于钦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