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侯景之乱 十九 陈王争权

江陵陷落,梁国在江北的据点几乎全部丧失,昔日堪与北方鲜卑抗衡的大帝国,这么快就凋零衰败,濒临崩溃,恐怕连最悲观的预言家们都无法想象。江南仅存的那点残山剩水,也在风雨飘摇之中,四分五裂。

在上游,湘州刺史王琳得到梁元帝的死讯,被众将推为盟主,驻军长沙,传檄州郡,派兵攻打后梁。在中游,齐文宣帝高洋派清河王高岳进军江北,郢州刺史陆法和举州投降,北齐留大将慕容俨扼守郢州,窥视江南。在岭南,萧勃趁着权力真空,盘踞广州,俨然独立王国。此外,浙东、福建、赣南等地也被当地豪族军阀占据。力挽狂澜的重担,责无旁贷地落在了驻守长江下游的王僧辩和陈霸先的肩上。

是伺机求生,还是慷慨赴死?此时不是个人的抉择,而是关系着一个国家,甚至一个文化的命运。

为了稳住局面,王僧辩和陈霸先派人到寻阳(今江西九江)迎接梁元帝的九子、江州刺史、晋安王萧方智。萧詧在江陵尽杀梁元帝诸子,惟有十三岁的萧方智出镇外藩,方才幸免于难。

承圣四年(公元555年)二月,萧方智到达建康。王僧辩并未马上拥他为帝,而是奉他为太宰,做名义上的最高统治者。王僧辩任中书监、录尚书、骠骑大将军、都督中外诸军事,执掌实权;陈霸先被加封为征西大将军,负责京口(今江苏镇江)的防务。

王僧辩跟他的上级梁元帝一样,缺乏政治头脑。他既没有看清时局的眼光,也没有号令天下的气魄。他拥立萧方智,却不一步到位,好比做事做了一半,又停下手来观望。他想观望各地割据势力与北方强邻的反应,然后确定下一着的走向,保证自己能够有效对付各种变化。可是,这样恰恰显出了他的犹豫不决、举棋不定,此乃大忌。

果然,北齐方面因为抢地的动作没能赶上西魏,现在不甘落后,要分享一杯羹。萧方智上台才一天,北齐“三才”之一的邢子才便来建康,给王僧辩递上高洋的亲笔书信。

高洋在信中说:“梁国遭受侯景之祸,又丢失了江陵,情势危急。新主年龄太小,恐怕不堪重负。贞阳侯是梁武帝的侄子,年龄大,声望高,足以保卫金陵。所以我国封他为梁王,请贵国接纳。王将军可分派舟船迎接,齐心协力,匡扶社稷。”紧跟着,贞阳侯也来信,要求迎奉。

贞阳侯就是寒山之战被俘的萧渊明。当年他被高澄结结实实用了一把,一封信成为激活侯景之乱的关键诱因;高洋看中他的身份,又把他推了出来,这位皇侄的重复利用率还真挺高的。

高洋的信,明摆着是在干涉梁国的“内政”。如果皇帝的人选都得听你北齐的安排,那与西魏在江陵立萧詧有什么区别?更何况,以皇族亲疏而论,萧渊明只是梁武帝哥哥的儿子,是旁系,而萧方智是武帝的亲孙子,元帝的亲儿子,是直系,凭什么废掉直系的,改立旁系的,于情于理都说不通。

王僧辩当然不答应,他给萧渊明回信:“如今嗣主是元帝之子,地位无可厚非。明公倘若入朝效力,必委以大任,共辅嗣主;若有别的想法,恕我不敢听命。”

软的不行,北齐就来硬的,派大军护送萧渊明,开到江北的东关(今安徽巢湖东南)。梁将裴之横率部抵抗,兵败被杀。东关是建康上游的防御要冲,东关失守,令王僧辩大为惊恐,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他一面出镇姑孰,一面与北齐联系,表示愿意恭迎萧渊明入朝为帝。

萧渊明给王僧辩三个许诺:北齐退兵,永不南侵;由王僧辩全权执掌朝政;以萧方智为皇太子。

王僧辩虽有顾虑,但劣势之下,不得不低头;何况实现了三个许诺,他自身的利益就基本得以保障。他派儿子王显、侄子王世珍为人质,左民尚书周弘正为使者,迎萧渊明大驾过江。萧渊明与北齐上党王高涣立下盟约,由一千名散兵护送渡江。

萧渊明入建康城,即位称帝,改元天成,封王僧辩为大司马,领太子太傅、扬州牧,大权独揽;陈霸先为侍中。萧渊明由北齐扶植,他的梁国,从一开始就缺钙。

王僧辩和萧渊明都失策了。王僧辩以为只要把持住朝廷,就没问题,萧渊明及北齐方面更是错判形势,一味扬王抑陈。他们犯了一个共同的错误,大大低估了陈霸先的力量。

陈霸先在灭掉侯景后,大部分时间驻扎在建康下游的京口。北齐占领江北,百姓们不堪忍受繁重的赋税,豪强大族屡次向王僧辩请兵北讨。王僧辩鉴于梁、齐关系不错,都予以拒绝。百姓被逼无奈,转而向京口的陈霸先求援。陈霸先的回应很积极,两度出兵包围广陵(今江苏扬州西),虽然由于缺乏友军支持,最终都被迫撤回京口,但却十分有效地收买了江北百姓的民心。京口附近的流民纷纷归附,许多文士武将也投入陈霸先的旗下,其中以吴明彻最为有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