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明主昏君 十五 崔庆远不辱使命

魏孝文帝拓跋宏当然不愿意错过这个南征的良机。萧鸾称帝后仅一月,他就以南齐废立幼主为名,与大臣们商议大举用兵之计,这是孝文帝的失策之处。

萧鸾废帝并大杀宗室是在北魏的太和十八年的秋冬时分,同年的春天,孝文帝刚刚在平城说服最后的一批顽固派,开始迁都。也就是说,整个北魏帝国还处于迁都的动荡之中,内部问题没有理顺之前,对外发动战争并不明智。正如一年前孝文帝在洛阳所说,迁都和战争,两者必选其一,选择了迁都,那就不该立即再选战争,孝文帝似乎过于性急。

性急的原因可能还来自南方的一则未知真假的“好消息”:驻守江北重镇襄阳的雍州刺史曹虎派遣使者向北魏请降。孝文帝认为占领襄阳后,扫平江北不在话下,然而这只是一个假象。

曹虎虽然派了使者,却没有派遣任何人质以表明诚意。尚书卢渊当时就不愿意接受孝文帝交给他的任务,率领前锋军队去襄阳接应曹虎的降军。他指出:“曹虎恐怕会是三国时诈降曹魏的周鲂第二。”老臣高闾也上表说:“迁都洛阳还没多久,曹虎既然不派遣人质,肯定没有诚心投降,我军不宜轻举妄动。”

两人的意见孝文帝都没听,他坚持要打南齐,兵分四路,向两国交界的襄阳、义阳(今河南信阳北)、钟离(今安徽凤阳东北)、南郑(今陕西汉中东)进发。自己也在洛阳积极准备,意欲以主力御驾亲征,并下诏迁徙到洛阳的鲜卑人恢复三年的租赋。

曹虎那边却真的没了下文,连使者都不再派了,本来计划好的里应外合眼看要成了北魏的单方面军事行动。孝文帝召集群臣商议大军是走是留,意见极不统一。孝文帝一摆手,说:“你们也不必争论了,我看不妨来一场辩论。任城王(拓跋澄)、镇南将军(李冲)两位赞成留下,朕赞成出兵,这细论一番,哪一方说得有道理,就听从哪一方的意见。”大家听说皇帝要与大臣举行辩论赛,还真是新鲜事,都认为这个主意不错。

李冲先开口说:“臣等以为迁都才未停当,人心思安;齐国的内应就不知底细,还是不动为好。”

孝文帝笑道:“曹虎是否真降都无妨我们出兵。若他是假投降,朕巡抚淮水南北,访问民间疾苦,让老百姓知道天下君德在北而不在南,他们自然会心向北方;若他是真投降,现在不去接应,那就会错过时机、丧失人心,也坏了朕广布恩德的大计。”

拓跋澄又说:“曹虎不派人质,使者又不再来,其中必定有诈。如今北方南迁之民历经千辛万苦,扶老携幼,新到洛阳,心里想的可都还是故土(这是说中了问题的关键)。这些人没有房屋可住,没有石米可食,更何况冬天快要过去,春天即将到来,正是需要大批百姓耕作的时候。我们却在这个时候让他们手持兵器,走上战场,这样的军队又怎么会有战斗力?而且我们的前锋军队已经推进,说不上不接应曹虎。如果他下的降书是真,等我军攻下樊城、沔水(即汉水),陛下再车銮跟进,也不嫌晚嘛!轻率进兵,上下疲劳,空行空返,恐挫天威,反而长了齐国的气势,这可是下下策!”

两方争辩进入白热化,司空穆亮却出人意料地发表了意见,支持孝文帝的观点,后面那些公卿便随之附和。拓跋澄气愤地说:“穆亮啊穆亮,从前不同意皇上南征的,就是你们这批人,现在怎么却对皇上这么说?表里不一,欺瞒谄媚,太不像话了!”

李冲在一旁对孝文帝道:“任城王是忠于社稷哪!”

孝文帝不以为然,说:“任城王的意思,听朕话的就是奸佞,不听朕话的难道都是忠臣?所谓的小忠,正与大忠相对!”

拓跋澄不服,还辩道:“微臣愚钝,我的小忠就是要全心全意为国谋利,不知道陛下所谓的大忠应该怎么做呢?”孝文帝还是不听这位他曾誉为“朕之子房”的“忠臣”,下令兵发洛阳,大军开往边境重镇悬瓠。

一年前在计迁洛阳之中表现得从容不迫的魏孝文帝,一年之后就变得这么急躁冒进,连当初完全支持他迁都的拓跋澄、李冲的话都置之脑后,看起来让人觉得不可思议。其实这正体现了同一问题上君臣之间的差异。对任城王拓跋澄而言,迁都之后最重要的自然是安定,要想安定,自然得避免战争,所以要让南迁之民重新投入到生产重建中去,慢慢淡忘对故土的思念。孝文帝所要考虑的,是整个帝国的百年大计,那就不可能只专注于做好一件事。他想要达到的目的,就是尽快让国民意识到南迁的好处。洛阳离淮水并不远,如果能借此尽取江北诸郡,并让汉、胡(鲜卑)两方进一步融合,那么他的后续汉化措施必将阻力大减,否则,他的统治时刻都潜藏着危机。当年苻坚力排众议,坚持要灭东晋,核心思想与孝文帝是类似的。所以说,南征这一选项本身并不错,需要商榷的其实是时机问题,换而言之,在这个时候劳师动众,是否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