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明主昏君 十三 迁都洛阳

萧赜在位期间,除了永明五年至六年(公元487年-488年)桓天生在南阳旧城起兵交结北魏,边境上闹过冲突外,一直维持“北方无战事”的状况。到了统治的最后一年,即永明十一年(北魏太和十七年、公元493年),萧赜忽然下令在石头城修造三千辆战车,准备攻打丢失多年的淮北重镇彭城。

消息传到平城,宋国宗室刘昶几次面见孝文帝,向他哭诉,要求出兵南征,以血前耻。孝文帝便在经武殿大会公卿,议论讨伐南齐的大计,并于淮、泗一带招兵买马,广积粮草。萧赜这边则以右卫将军崔慧景为豫州刺史,随时准备抵御魏军入侵。双方剑拔弩张,一场大战似乎在所难免。可是谁也没有想到,这次冲突却引发了北魏自上而下的“大革命”——迁都洛阳。

其实在迁都前一年的太和十六年,有一项容易被人忽视的细节就很值得玩味:孝文帝召集群臣,讨论北魏政权的德运行次问题。

德运行次,或称五德终始说,是发端于战国阴阳家的学说,到了汉代以后成了封建帝王控制统治合法性的得力工具。简而言之,这套学说是指,每个朝代都有它所对应的德运,用五行之一来表示。改朝换代,说到底就是德运之间的相生相克。比如说两汉就是火德,魏、晋分别是土德和金德,对应的正是五行中火生土、土生金的原理,后来南朝接承东晋,以正统自居,当然也就自觉继承,宋是水德,齐是木德,等等。

问题出在北朝,西晋灭亡后,北方大乱,十六国中勉强像样点的政权,大概也就前后赵、前后燕、前后秦这几个。而这几个朝代的君主为了维护统治,也早给自己的德运对号入了座。石勒的后赵认为自己继承的是西晋政权,所以德运就是水德,慕容氏的燕国认为自己灭了后赵而称霸北方,所以遵从木德,苻坚灭前燕统一北方后,也把德运承接了过来,为火德。北魏前期的君主们认为拓跋氏起家靠的是前秦的大分裂,以前秦的当然继承者自居,德运应该算土德。中书监高闾就是这么认为的,他说:“帝王都是以中原为正统,统治的善恶、长短是不计较的。所以就算桀、纣无道,周厉王、晋惠帝昏庸,也不能改变夏、商、周、晋等朝的正统地位。占据中原的皇朝自晋以后,就是赵、燕、秦这几朝,我们魏国继承秦国的火德,当然就是土德了。而且我们的国姓拓跋出于黄帝轩辕,黄帝也是土德,微臣以为我朝德运应为土德。”说的正是北魏建国以来的传统观点。

秘书丞李彪和著作郎崔光并不同意,他们说:“我们的始祖神元皇帝和晋武帝就有往来,桓帝、穆帝等又辅佐晋室,所以我朝的运祚其实承继的是司马氏的晋朝,赵、燕、秦那些朝代,局促一隅,哪有资格谈德运,咱们魏国怎么可以舍晋而为土德呢?”这席话的意思,就是利用曾被西晋封为代王的拓跋猗卢等人与晋朝的关系,将中间经历的小王朝全部视为谮伪(这也就是后来崔鸿撰写《十六国春秋》的理论根本),以水德直接继承晋朝的金德。

辩论异常激烈,但李彪等人的观点调子高,逐渐赢得不少大臣的支持。孝文帝最后拍板,就这么办,魏国的德运改为水德。

德运这玩意虽说是些宣扬天命变换的鬼把戏,其中的内涵却能反映北魏不同时期的自我定位。遵奉土德,那就是以中原政权自居,继承的是西晋分崩离析后的大分裂局面,充其量也就是个割据王朝;遵奉水德就不同了,继承的是晋朝,而晋朝是沿袭汉、魏(曹魏)传下来的,是中华政权,比中原政权要高一个档次。孝文帝的决定说明,这个时候的北魏已自视为高举中华文化火炬的正统王朝,包括东晋在内的南朝政权的合法性都被否定。既然如此,那么接下来的一系列彻底的汉化措施也就势在必行了。

首要任务是迁都。北方汉人认庙不认神,你把国都放在僻处北疆的平城,顶多就是个坐大了的胡人国家,只有定鼎河、洛,追随汉、晋那样的大一统王朝,才能够被广大人民群众所接受。然而迁都是大事儿,哪能说迁就迁,孝文帝深知鲜卑贵族们顽固守旧的特点,如若草率宣布迁都,肯定会招致强烈的反对,甚至会造成朝中的分裂,到头来还是不了了之。要做成大事,只可“智取”,不可“强攻”。

萧赜北伐的传闻给了他契机,一条计谋在他心中酝酿成熟。这一天,他宴请群臣,忽然装作心血来潮,请身边的太常卿卜卦,一把算下来,碰上了易经六十四卦中的“革”卦。孝文帝激动地说:“这是好兆头,我们应该像‘汤、武革命’那样顺应天意,讨灭不臣!”

大臣们不知皇上今天发了什么神经想“干革命”,都不敢说话。孝文帝的堂叔、尚书任城王拓跋澄可看不下去了,他以为皇帝年轻气盛,考虑问题不周,劝道:“‘革’的意思是要变天,我大魏奄有中土,要征讨不臣,却碰上‘革’这么个卦象,恐怕不吉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