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宋魏相争 八 崔浩之死

北魏这场对柔然的进攻,在事后看来,基本上还是“雷声大,雨点小”。但从拓跋焘的所作所为中,我们却可以推测,他是有心直捣漠北,与柔然拼个鱼死网破的(当然多半时候还是有信心保证网不破)。这一点首先可以从当年宣布戒严看出来,拓跋焘要保证后方无事,才敢大军出动,可见规模不小;以前的北伐,皇太子都是要驻守国都平城的,而太平真君九年的北伐,太子拓跋晃却跑到漠南的行宫,朝见拓跋焘,随军一同北上;并且,拓跋焘连续两年三次用兵,超过了以往任何一次的征战密度。

第一次用兵在当年的冬天,北魏大军向北挺进沙漠,遍寻柔然踪迹而不得,最后到达汉朝征讨匈奴时留下来的受降城(今内蒙古乌拉特后旗乌力吉境内)。天气寒冷,行军困难,魏军便将携带的粮草囤积于城内,在城中留了些守兵,就撤退了。

转年开春,拓跋焘回到漠南,大宴群臣。大约是浸沐于席间大臣们的一片阿谀之词中,拓跋焘忽然志气昂然,不甘心于前一年的徒劳无功,下令再度北伐,大军分为三路:高凉王拓跋那走东路,略阳王拓跋羯儿走西路,拓跋焘本人则与太子一起过涿邪山(今蒙古戈壁阿尔泰省阿尔泰山东段),北行数千里。这个气势很吓人,柔然可汗吐贺真闻风而遁,拓跋焘的连续第二次北征又未果。

拓跋焘并不罢休,他分析了最近几次北伐的得失,总结出教训:每次都把局面搞得太大,没到柔然腹地就把人家吓得半死,这怎么能达到消灭敌人有生力量的目的呢?他吸取教训,在紧接着的这个秋天第三次发动北伐,这一次,他只让拓跋那和拓跋羯儿率领少数精兵,分别从东路和中路北上。吐贺真果然接招,他以数倍于魏军的柔然精兵迎战,包围了拓跋那的军队,包围圈绵延几十里。

拓跋那全无惧意,命令士兵深挖战壕,坚守待机。双方相持多日,吐贺真每次出阵挑战,都被拓跋那击退。柔然人多势重,竟占不到半点便宜,吐贺真渐渐感到恐惧,越想越觉得魏军必有后援,这么下去自己要倒霉,就主动解围,连夜逃走。拓跋那带兵追赶,九日九夜,穷追不舍。吐贺真对自身的战斗力没信心,弃了辎重,翻山越岭没命地跑。拓跋那得了辎重,不再追赶,回军会师。另一路的拓跋羯儿也收编了柔然的牧民和牲畜,数百万之多,全部带回北魏。

太平真君九年到十年(公元448年至449年)连续对柔然的用兵,最后还是没能彻底消灭柔然上层势力,柔然可汗依然存在,但却在最后一次战争中有效地获取了柔然的资源和财产。史载“自是柔然衰弱,屏迹不敢犯魏塞。”严格地说,应该是柔然的势力重心西移,更多地与西域诸国发生冲突,而不敢来招惹东方的这个霸主了。

拓跋焘压制了柔然,西南的吐谷浑也被他打得抬不起头,得意之余,想的当然是如何功高盖世,青史留名了。早在消灭北凉的时候,他就已经有了这个想法,他让崔浩担任监秘书事,命他召集一堆汉族文人高允、张伟等共同为魏国修国史。修史本是汉人的强项,试问古往今来,天下诸多国家,又有哪个有中国的史籍那么连续和完善呢?崔浩也是当仁不让,觉得这种任务就该由他来领导完成,很爽快地接手过来。

其实崔浩见识虽广,文笔却不咋样,执笔的工作多由手下的文人来做,他只负责总结折中的工作。然而很多鲜卑贵族仍把崔浩当作眼中钉、肉中刺,崔浩在不少问题上都伤及了他们的切身利益(尤其是灭佛的那次),这次又要对他们的先世品头论足,怎么受得了。可是又没法子,皇上这么信任那些汉族读书人,自己呢,打仗虽然很牛,可舞文弄墨是形同白痴,只好听之任之。

修国史的都是汉人,他们对于历史的理解与没怎么读过史书的拓跋焘可不同,史书不是“好人好事记录册”,而是对于事实的叙述。所谓春秋史笔,是“笔则笔,削则削”,该记录的就记录,该删减的就删减,既不溢美,也不讳恶,皇帝什么时候给人欺负,什么时候干了坏事,这些都得写到纸上。拓跋焘想的只是光宗耀祖,他一向推崇崔浩,看他领着一帮子人日夜伏案,奋笔疾书,心中暗爽,指望着这本史书早点写完。

到了太平真君十一年(公元450年),魏国史《国记》编撰完成,崔洁审阅一番,非常满意,便向皇帝呈上。参与著史的闵湛、郗标建议,把《国记》刊刻在石碑上,以彰直笔,同时刊刻崔浩注解的《五经》。高允听说此事,私下里说:“闵湛等人都是小人之见,恐怕要害惨崔氏一族了!”崔浩却很赞成这个建议,对太子拓跋晃提了出来。拓跋晃给予支持,于是下令在平城南郊修造碑林,方圆一百三十步,征用了三百万名工匠,终于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