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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我们的生活,有许多方面仍是承继19世纪,特别是帝国的年代,或由其所形塑。想要找出这些方面并不困难,读者无疑可举出许多例证。但是回顾19世纪的历史,这便是能有的主要见解吗?老实说,直到今天我们还是很难平心静气地回顾这个世纪,回顾这个由于创造了现代资本主义世界经济,从而创造了世界历史的世纪。对于欧洲人来说,这个时代特别容易使人动感情,因为它是世界史上的欧洲时代。而对英国人来说,它更是独一无二的,因为英国是这个时代的核心,而且不仅限于经济层面。对于北美洲的人来说,在这个世纪,美国不再只是欧洲外围的一部分。对于世界上其他民族来说,在这个时代,其以往的所有历史,不论有多悠久、多杰出,都到了必须停止的时候。1914年后他们将遭遇些什么,回应些什么,都已暗示在第一次工业革命到1914年之间的机遇里。

这是一个改造世界的世纪。它所造成的改变虽比不上20世纪,但是由于这种革命性和持续性的改变在当时是史无前例的新现象,因此显得更为惊人。在回顾之际,这个资产阶级和革命的世纪,似乎是突然上升到我们的视线之内,正好像纳尔逊的作战舰队已准备好随时采取行动,甚至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两者之间的相似性也很高:瘦小、贫苦、满身鞭痕、酒气冲天的军舰水手,靠着生了虫的干面包维生。在回顾中,我们也认识到:那些创造这个时代并且逐渐参与其中的“已开发”西方世界,知道它注定会有不寻常的成就,并认为它必定可以解决所有的人类问题,消除它道路上的所有障碍。

不管是过去或未来,没有任何一个世纪像19世纪那样,男男女女都对今生抱有那么崇高、那么理想主义的期望:天下太平;由单一语言构筑的世界文化;不仅追求同时也可解答宇宙大多数基本问题的科学;将妇女从其过去的历史中解放出来;借由解放工人进而解放全人类;性解放;富足的社会;一个各尽所能、各取所需的世界。凡此种种,都不仅是革命分子的梦想。顺着进步之路迈向乌托邦理想境界,是这个世纪的基本精神。当王尔德说不包括乌托邦的地图不值得要时,他不是在开玩笑。他是在替自由贸易者科布登(Cobden)和社会主义者傅立叶(Fourier)说话,替格兰特总统(President Grant)和马克思(马克思不排斥乌托邦理想,但不接受它的蓝图)说话;替圣西门(SaintSimon)说话——圣西门的“工业主义”乌托邦,既不能算是资本主义也不能算是社会主义,因为它兼具两者。19世纪最典型的乌托邦,其创新之处在于:在其间,历史不会终止。

资产阶级希望通过自由主义的进步,达到一个在物质上、思想上和道德上皆无穷进步的时代。无产阶级或其自命的代言人,则期盼经由革命进入这样的时代。尽管方法不同,但两者的期望是一致的。在这个资产阶级的世纪,最能表达其文化希望,传述其理想之声的艺术家,是像贝多芬这样的人。因为贝多芬是奋斗成功的代表人物,他的音乐征服了命运的黑暗力量,他的合唱交响乐以解放人类精神为极致。

如前所述,在帝国的年代中,曾有一些既深刻又具影响力的声音预言了不同的结果。但大体说来,对于西方多数人而言,这个时代似乎已较任何时刻更接近这个世纪的承诺。自由主义通过物质、教育和文化的改进,实践其承诺;革命承诺的实践则借助了新兴的劳工和社会主义运动,借助了它们的出现,它们所集结的力量,以及它们对未来胜利的坚定信念。如本书所尝试说明的,对某些人而言,帝国的年代是一个不安和恐惧日增的时代。但是,对于生活在资产阶级变动世界中的大多数男男女女而言,它几乎可以确定是一个充满希望的时代。

我们现在可以回顾这一希望。我们现在仍可分享这一希望,但不可能不带着怀疑和不确定的感觉。我们已经看到,有太多乌托邦承诺的实现并未带来预期的结果。我们已经生活在这样的时代,在这个时代的大多数先进国家当中,现代通信意味着运输和能源已消除了城乡的差异。在从前人的观念中,唯有解决了所有问题的社会才可能办到这一点。但是我们的社会显然不是如此。20世纪已经历了太多的解放运动和社会狂喜,以至对它们的恒久性没有什么信心。我们之所以还存希望,因为人类是喜欢希望的动物。我们甚至还有伟大的希望,因为纵然有相反的外表和偏见,20世纪在物质和思想进步上(而在道德上和文化进步上则未必)的实际成就,是异常可观而且无法否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