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民族主义(第3/6页)

当然,大多数欧洲人和非欧洲人仍是未受过教育的。的确,除日耳曼人、荷兰人、斯堪的纳维亚人、瑞士人和美国公民外,没有一个民族能在1841年被形容成是有文化的。有几个民族可说几乎是文盲,像南部斯拉夫人,他们在1827年只有不到1.5%的识字率(甚至在更晚的时候招募到奥地利军队中的达尔马提亚人,也只有1%能够读写),或者像只有2%识字率(1840年)的俄国人,像西班牙人、葡萄牙人(半岛战争后,似乎总共仅有8 000名儿童在校),以及除伦巴底和皮德蒙特之外的意大利人。19世纪40年代,甚至英国、法国和比利时,也有40%—50%的人是文盲。[8] 文盲绝非政治意识的障碍,但事实上没有证据指出,除了已受双元革命改变的国家——法国、英国、美国以及(政治和经济上依附于英国的)爱尔兰,那种近代式的民族主义已形成一股强大的群众力量。

把民族主义等同于识字阶层,以俄国大众为例,并不是说,当他们碰到非俄国的人或事物时,不会产生“俄国人”的自觉。然而,对一般群众而言,民族性的检验物仍然是宗教:西班牙人是以是否为天主教徒来确定的,俄国人则依据是否是东正教徒。然而,与外国文化直接接触的情形虽日渐增多,但仍属罕见,而某些民族感情(例如意大利人的),对广大群众而言仍是全然陌生。他们甚至不使用共同的民族书写语言,而且说着彼此几乎不能明白的方言。甚至在德意志,爱国主义神话也极端夸大了反拿破仑民族情感的程度。在德意志西部,尤其是法国自由征召的战士中,法国仍极受欢迎。[9] 隶属于教皇或皇帝的人民,或许表现出对碰巧也是德意志的敌人法国人的不满,但这其中几乎不带有任何民族情感,更不用说建立一个民族国家的任何愿望。此外,民族主义是以中产阶级和乡绅为主干的事实,就足以使穷人们秉持怀疑立场(像南意大利烧炭党中比较先进的分子和其他密谋派所表现的那样)。波兰激进民主革命派急切地试图动员农民,甚至到了提出进行土地改革的程度,但他们还是几乎彻底失败。即使这些革命派实际上宣布废除农奴制度,加利西亚的农民在1846年还是会反对波兰革命者,他们更愿意屠杀乡绅并相信皇室官吏。

民族的远离家园,也许是19世纪最重要的一个现象,它瓦解了深厚、古老而且地方化的传统主义。直到19世纪20年代,世界上大多数地区都几乎没有什么移民或外迁者,除非是在军队和饥饿的强制下,或在传统上经常迁移的社会中,例如在北方从事季节性建筑工作的法国中部农民,或者德意志的流动手工业者。远离家园还意味着一种思乡病,但不是即将成为19世纪特殊心理病的那种温和形式的思乡病(反映在无数多愁善感的流行歌曲中),而是医生们在临床上最早用来描述旅居国外的旧式瑞士雇佣军,那种强烈得足以致命的心理疾病。在法国大革命战争的征兵中,便可发现这种疾病,特别是在布列塔尼人身上。遥远北部森林的吸引力非常强大,它可以使一个爱沙尼亚女仆离开她那位极其仁慈的萨克森库吉尔根(Kügelgen)雇主,尽管在萨克森她是自由的,而回到家乡却将沦为农奴。迁居和移居国外(其中移居美国的数据最方便查找)的人数,在19世纪20年代以后显著增加,虽然直到19世纪40年代才达到很大的比例,那时有175万人越过北大西洋(将近是19世纪30年代数字的3倍)。即使如此,英国之外唯一的主要移民民族仍是日耳曼人,长期以来,他们一直都遣送子孙到东欧和美国做定居农民,到欧洲大陆做流动手工业者,并到各国充任雇佣兵。

实际上我们可以说,1848年真正以群众为基础且具有严密组织形式的西方民族运动,只有一次,而且即使这次,也因为与教会这个强大的传统支撑者保持一致的态度,而获致巨大好处。那就是奥康奈尔(Daniel O’Connell,1785—1847)领导下的爱尔兰取消联合运动。(译者注:19世纪初,爱尔兰反对与英国组成联合王国的民族主义运动。)奥康奈尔是农民出身、嗓音洪亮的律师鼓动家,也是第一位(直到1848年是唯一的一位)普受欢迎的奇里斯玛型领导人,他带动了当时犹属落后群众的政治意识觉醒。[1848年前,唯一可与奥康奈尔相比的人物是另一位爱尔兰人奥康纳(Feargus O’Connor,1794—1855),他已成为英国宪章运动的象征;或许还有匈牙利的科苏斯。科苏斯可能在1848年革命之前已获得某些群众声望,虽然在19世纪40年代,其威望实际上是因身为乡绅拥护者而获致的,由于他后来被历史学家奉为圣人,因此很难完全看清楚他的早期经历。]奥康奈尔的天主教联合会(Catholic Association),在争取天主教徒解放(1829年)的成功抗争中,赢得了群众支持和教士们的信任(这点未获完全证实)。这个联合会在任何情况下,都绝不与新教徒乡绅和英裔爱尔兰乡绅发生关系。它是农民和那个贫困大岛上的爱尔兰下层中产阶级的运动。被一次又一次的农民暴动浪潮推上领导地位的“解放者”,是贯穿爱尔兰政治史上那个令人震惊的世纪的首要推动力。这个力量在秘密恐怖会社中被组织起来,而这些会社本身,则有助于打破爱尔兰的地方主义。然而,奥康奈尔的目标既不是革命也不是民族独立,而是通过与英国辉格党达成协议或谈判,来实现温和中产阶级的爱尔兰自治。事实上,他并不是民族主义者,更不是农民革命家,而是温和中产阶级的自治主义者。的确,后来的爱尔兰民族主义者对他提出的主要批评(很像更为激进的印度民族主义者批评在其国家历史上占有类似地位的甘地),便是他本来能够发动整个爱尔兰起来反对英国人,但他却有意地拒绝。不过,尽管如此,这并不能改变下列事实,亦即他所领导的运动,的确得到广大爱尔兰民众的真正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