陀螺妻子(第2/3页)

在百货商店里走动时,美代子毫不表露喜爱之情,尽量做到旁若无人,仰着头,加快脚步,近乎傲然地走着。那表情好像在说,我是有事才来的,其实想尽快离开这里。

美代子明白这是愚蠢的举动,不论她以何种表情在商店里走动,都没有人注意她。但是,她觉得举手投足好像都被别人看着,被某一个人看着,或许是信二。

和信二相恋,发生在与唯幸相遇之前,是学生时代的恋情,已经太久远了。即使两人在什么地方不期而遇,估计都不会认出对方。

尽管如此,在一定意义上,信二还是美代子的精神支柱。这并不是对信二的思恋,而是对信二身旁年轻的自己的思恋。那个女人,不会因为在百货商店中为丈夫买睡衣、为儿子买袜子、为女儿排队买奶油泡芙就沾沾自喜。

在这二十年间,美代子从未有过外遇,她把唯幸当作上天赐予自己的唯一的男人,爱他,尊敬他,关心他。只是偶尔想起信二,或者说想起被信二爱过的自己,聊以自慰。

这是属于美代子一个人的秘密,但她从未觉得这件事重大到应该用“秘密”这个词去形容。这是件小事,没有任何过错、完全无所谓的小事。

乘自动扶梯到最高层,各处都有镜子,美代子十分注意地挺直腰板才走上扶梯。

在常去的西餐店吃午饭,然后拿走为孩子明天中午的便当打包的奶油土豆饼,这是美代子在百货商店里最后的任务。接着去地下取东西,直接打车回家。

在最上层的扶梯过道中,摆放着外国庭园中常有的金属椅子,深绿色,有优雅的细腿。经常有老人坐在那里,他们通常斜挎着包,一副茫然不知所措的样子。

今天也坐着两位老人,一男一女。男的戴着眼镜,穿着米黄夹克衫,两腿之间立着拐杖,支撑着上半身。女的比男的肤色黑,感觉皱纹更明显,领口处缠着围巾。

美代子用眼角瞅了他们一眼,然后装作没看见,她总觉得不应该那样看他们。

有两个十岁左右的孩子大声叫嚷着跑过来,也是一男一女,一个孩子在追赶另一个,被追赶的女孩发出惨叫般的笑声,母亲跟在后面制止他们。令人吃惊的是那位母亲怀中还抱着婴儿。

美代子几乎呆住了。她觉得自己无论如何做不到这样。但是与内心的想法相反,她温柔地冲那位母亲微笑,好像很亲切,俨然一副养育过小孩的过来人样子。

她差点跟那位母亲打招呼:“孩子小,买东西时挺麻烦的。”

美代子可以这样说,也可以不说。

西餐店的老板像往常一样笑脸相迎。聊了几句天气和儿子的话题,(上次和家人一起来吃饭的时候,正值儿子期末考试,吃饭时儿子还在翻笔记看。“总是临阵磨枪。”美代子当时笑着这样说,只是谦虚的说法。)美代子坐到柜台旁的座位上。一个人来,她总是坐在柜台旁,吃的也都是一样的三明治和红茶。

这里的三明治,在烤好的面包中间夹着牛肉饼,非常好吃。

美代子一边用店员递过来的湿毛巾,一边环顾四周。平日的午间,饭馆中几乎全是女客人,既有年轻的,也有不年轻的。大家都在热闹地聊天、吃饭、喝酒。

“拜托你把我总要的那种炸土豆饼包好。”

事先已在电话中说好了,但美代子还是叮嘱了一遍站在身旁发呆的服务员,好像这样做就能强调待在这里的正当性。

周围传来的女人的聊天声,美代子觉得简直不堪入耳。她甚至希望像年轻人那样戴着耳机听喜欢的音乐,仿佛得病或中毒一样闭着眼睛,半张着嘴,不停地摇晃身体,把自己和外界隔绝开。当然,先不说有没有让自己热衷到那种程度的音乐。

三明治端了上来。美代子用刀切开,送到口中,每吃一口都用餐巾擦一下嘴。左腕上缠绕着纤细高雅的旧式手表。

唯幸称美代子为“陀螺妻子”,总说是“我们家的陀螺妻”,意思是说像陀螺鼠[1] 一样总是忙个不停的妻子,这意味着勤劳。尽管没见过陀螺鼠是什么东西,美代子还是喜欢这个称呼。儿子和女儿有时也会模仿,叫她“陀螺妈妈”,她也颇为得意。这难道不是某种荣誉吗?

用二十分钟吃完午饭,美代子把还剩有泡菜和西芹的盘子推到一边,看了看表。她觉得在短时间内吃完饭也很重要。这表明自己不同于那些孤独的蠢女孩和闲得无聊的主妇,那些人好像专等着享受吃饭的快乐。

就在这个时候,美代子注意到柜台后面的架子上放着一个优雅漂亮的瓶子,瓶颈细长,里面有三分之二左右的透明液体,印有艺术字的标签也相当美观,和啤酒或葡萄酒等普通的酒(周围桌子上的女人们正喝的那些酒)明显不同。她觉得那酒瓶无色透明,清洁可爱,仿佛有种孤芳自赏的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