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浩劫(第3/5页)

但就在这极度焦虑且沮丧加剧期间,米开朗琪罗画了几幅极突出、极精湛的纪事场景。夏天和秋初这段时间,他和他的团队花了许多时间在礼拜堂最西端,绘饰两面三角穹隅和这两者间的狭窄壁面。其中最早画成的是《哈曼的惩罚》(The Crucifixion of Haman),位于面对祭坛右边的三角穹隅上。这幅画手法非常纯熟,显示了米开朗琪罗登峰造极的湿壁画功力。

《哈曼的惩罚》取材自《旧约·以斯帖记》,刻画哈曼受惩背后曲折离奇、歌剧般的情节。哈曼是波斯国王亚哈随鲁的宰相,亚哈随鲁统领从印度到衣索匹亚的辽阔帝国,后宫嫔妃无数,却只养了七名太监服侍这些嫔妃。他最爱的女子是年轻貌美的以斯帖,而他不知以斯帖是犹太人。以斯帖的堂哥末底该在国王身边为仆,送她进宫之前已嘱咐她不可泄露自己犹太人的身份。末底该曾挫败两名太监欲杀害亚哈随鲁的阴谋,有保驾救主之功,但最近因为拒绝同其他仆人一样向宰相哈曼下跪,惹毛了哈曼。傲慢的哈曼于是下令杀光波斯境内的犹太人。哈曼奉国王之名下诏,“要将犹太人,无论老弱妇孺……全然剪除,杀戮灭绝,并夺他们的财物为掠物”(《以斯帖记》第三章第十三节)。不只如此,哈曼还开始建造75英尺高的绞刑架,打算用它来单独处死无礼的末底该。

西斯廷礼拜堂拱顶四个角落的三角穹隅和古铜色大奖牌一样,刻画了犹太人如何躲掉敌人阴谋而及时获救的故事。《哈曼的惩罚》就是绝佳的例子。哈曼所下的灭绝令,因以斯帖挺身而出而未得逞。以斯帖揭露自身犹太人身份后,自己可能也逃不过哈曼的血腥屠杀,但她不顾这危险,向国王亚哈随鲁坦承自己的民族出身。国王听后立即撤销灭绝令,将哈曼送上原为末底该所建造的绞刑架处死,随后并拔擢末底该为宰相,以对他先前救了国王一命表示迟来的感谢。

米开朗琪罗笔下的哈曼被钉在树上,并未遵循较常见的表现手法将他画成吊死在绞刑架上。因此,这位希伯来民族的大敌摆出的是更予人基督受难之联想的姿势。不过这样的描绘有圣经的依据,因为通俗拉丁文本圣经记载哈曼建造的是50腕尺的十字架,而非绞刑架。但米开朗琪罗几乎不懂拉丁文,因此想必他不是采用但丁《神曲·炼狱篇》的描述(哈曼也是被钉死在十字架上),就是受了某位学识更渊博的学者指点。[10]神学家很快就在这则故事里找到与耶稣基督的相似之处,指出这两个钉死于十字架的事件,都伴随以众人的获救。[11]因而用这幅描写通过十字架获救的画来装饰礼拜堂的祭坛壁极为贴切。

《哈曼的惩罚》费了超过二十四个乔纳塔,因构图生动有力,特别是裸身、四肢大张、靠在树干上的哈曼,而受到瞩目。惊叹不已的瓦萨里说,哈曼是拱顶上画得最好的人物,称它“无疑是美丽、最难画的”。[12]他这么说当然有其根据,特别是在它的难度方面,因为这幅画需要画许多初步素描,借以从中一再摸索哈曼那棘手的姿势。对米开朗琪罗的模特儿而言,这个姿势应该不好摆,就和利比亚巫女的姿势一样费劲且累人,因为必须同时双手外伸、头往后仰、臀部扭向一边、左腿弯曲、全身重量放在右脚上。这个姿势想必摆了几次相当长的时间,因为就现存的素描来看,《哈曼的惩罚》所遗留的素描张数高居顶棚上所有场景之冠。

米开朗琪罗拟好《哈曼的惩罚》构图后,并未像处理几英尺外《上帝分开昼夜》向上飞升的造物主一样,徒手转描,而是借助草图,以刻痕法将哈曼的轮廓巨细靡遗地转描到灰泥上。接着用四个乔纳塔为这个人物上色,就绘饰工程已进入尾声,特别是最近几个人物(包括前一个绘成的上帝像)都只花一个工作日来看,这速度是相当慢的。哈曼手臂、头的周遭如今仍可见到许多钉孔,说明当初为了将草图固定在凹形壁上及接下来将草图图案转描到湿灰泥壁上,米开朗琪罗的确费了工夫。

完成这幅棘手的场景后,拱顶上只剩下几平方英尺的区域有待米开朗琪罗上色。这些区域包括祭坛壁上的两面弦月壁、另一面三角穹隅,以及拱顶上与高坐在入口上方宝座上的撒迦利亚像遥遥相对的三角形壁面。米开朗琪罗将在三角形壁面画上乔纳像,他在拱顶上的最后一个先知像。至于另一面三角穹隅,他则画上《铜蛇》(The Brazen Serpent)——事后证明这比《哈曼的惩罚》还难画。

值得注意的是,就在即将完工之际,米开朗琪罗断然放弃了后半部拱顶所采用的简约手法,而在《铜蛇》里创造出有二十多名搏斗的人体、构图复杂的场景。这面三角穹隅的绘饰所耗费的时间超乎预期得长(不可思议地用了三十个乔纳塔,或者说约六个星期),米开朗琪罗未能在九月结束前完成整个工程、返回佛罗伦萨,这是原因之一。只有最早完成的两幅《创世纪》场景(三年多前完成),花了比这更长的时间。米开朗琪罗或许急于完工,但远大的创作企图叫他不能草草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