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在湿壁面上作画(第2/5页)

湿壁画技法说来简单,实际做来却很难。湿壁画原文fresco意为“未干的”,缘于画家总在未干的(湿的)灰泥上作画。这种作画方式需要完善的事前准备和精准的时间拿捏。作画前用镘刀在已干的灰泥壁上,再涂上一层约0.5英寸厚的灰泥。这层新涂的灰泥名为“因托纳可”(intonaco),系用石灰和沙制成的平滑灰泥,提供可让颜料渗透的平面。这层灰泥会吸收颜料,灰泥干后,颜料随之固结在砖石结构中。

艺术家在上色作画前,须先用小钉子将草图固定在墙或拱顶上,以便将草图上的人物或场景转描到这块湿灰泥面上。转描方式有两种。第一种称为针刺誊绘法(spolvero),即用针循着草图上的线条刺出数千个细洞,然后将炭粉洒在草图上,或用印花粉袋拍击草图,使炭粉或印花粉渗进细洞,接着拆下草图,湿灰泥壁上就会出现图案轮廓,再在轮廓里涂上颜料,即成湿壁画。第二种方法更省时,艺术家得用尖笔描过草图上的粉笔线条,以在底下的湿灰泥壁上留下刻痕。

湿壁画背后的科学层面,牵涉到一系列简单的化合物。从化学性质来讲,因托纳可就是俗名熟石灰的氢氧化钙。制作氢氧化钙的第一步就是将石灰岩或大理石放进窑里加热(许多古罗马古迹因此灰飞烟灭)。高温驱走石中的碳酸,将石头变成通称生石灰(氧化钙)的白色粉末。接着将生石灰泡水,也就是所谓的“熟化”,生石灰就变成氢氧化钙。对于文艺复兴时期的画家而言,氢氧化钙是造就湿壁画的神奇原料。将它混合沙子搅拌,并涂上壁面,经过一连串化学转化,会慢慢恢复原来的性质。首先,水从混合涂料里蒸发,接着氧化钙与空气中的二氧化碳发生作用,形成碳酸钙(石灰岩、大理石的主要成分)。因此,湿滑灰泥用镘刀抹在壁上短时间之后,就恢复为石质,从而将色料封在碳酸钙结晶体里。湿壁画家稀释颜料只需用水,简单至极。蛋彩画所用到的各种黏合性原料(蛋黄、胶、黄耆胶,乃至有时用到的耳垢),在此全不需要,因为颜料会固着在因托纳可里。

这项技法尽管极为巧妙,但稍为不慎就功亏一篑,因此画家每一步都是战战兢兢。给因托纳可上颜料的时间有限,是湿壁画的一大困难。因托纳可保湿的时间只有十二至二十四小时,长短因天气而异。过了这段时间,灰泥不再吸收颜料,因而涂抹灰泥时只能涂抹湿壁画家一天之内能画完的面积。意大利语将此特定的涂抹面积称为“乔纳塔”(giornata),意为一天的工作量。墙壁或拱顶因壁面大小和形状的不同,可分成十二个至数百个乔纳塔。以吉兰达约为托尔纳博尼礼拜堂画的湿壁画为例,他将宽阔的壁面分成两百五十个乔纳塔,意即他和众弟子一天通常画约4英尺×5英尺的面积,相当于一幅大尺寸油画。

因此,湿壁画家每次作画,时间压力都很大,必须赶在灰泥干硬之前完成乔纳塔。也因此,湿壁画的制作和油画、板上画(panel)大不相同,因为后两者可以再修饰,再散漫、再拖延的艺术家都可以做。例如提香画油画总是不断修补,终其一生都在修改、订正,有时候一幅画前后补上四十层颜料、光油,且最后几层用指尖上色、上光,以让画面显得生动有力。

在西斯廷礼拜堂,米开朗琪罗没办法这么从容,这么一改再改。为加快进度,许多湿壁画家作画时双手并用,一只手拿深色颜料的画笔,另一只拿浅色的。据说意大利最快的湿壁画家是阿米科·亚斯佩提尼(Amico Aspertini),他于一五○七年开始在卢卡替圣佛雷迪亚诺教堂的某个礼拜堂绘湿壁画。特立独行的亚斯佩提尼两只手同时作画,腰间皮带上挂了一瓶瓶颜料。瓦萨里以叫人莞尔的口吻写道:“他看起来就像圣马卡里奥见到的那个摆弄小药瓶的魔鬼,戴着眼镜工作时,大概石头见了都会笑。”[10]

然而就连亚斯佩提尼这样的快手,都花了两年多才把圣佛雷迪亚诺中礼拜堂的壁面画完,而其作画面积比西斯廷礼拜堂的拱顶又小了许多。吉兰达约虽然有大批助手,但还是花了将近五年时间才完成托尔纳博尼礼拜堂的湿壁画。这个礼拜堂的壁面面积比西斯廷礼拜堂的拱顶还小,因此米开朗琪罗接下此案时,想必心里有底,得花上更长时间来完成。

米开朗琪罗的首要工作之一,就是将皮耶马泰奥所绘但已受损的湿壁画连同底下的灰泥除去。有时候通过“锤子打毛法”(martellinatura)可以直接在既有的湿壁画上绘上新的湿壁画。其做法就是用锤子(martello)尖的一端将旧湿壁画面打得毛糙,以便新灰泥涂上后能附着在旧湿壁画的灰泥上,然后颜料就可以上在新灰泥面上。但米开朗琪罗未用此法来处理皮耶马泰奥的湿壁画。他制作的整面星空,就快要崩落到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