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全人类的事业从殖民地到《常识》

在很大程度上来说,美洲的事业是全人类的事业。

托马斯·潘恩《常识》,1776年

冲突是英国在美洲殖民进程的一个显著特点,也正是冲突最终毁掉了英国的殖民计划,建立起美国这个新国家。白人殖民者与阿尔贡金部落的公开交战让他们彰显了自己有别于美洲土著的身份,并且明确界定了两者之间的种族差异。在未来的日子里,这种种族差异也会出现在白人社会和非洲群体之间。这和我们今天所说的种族歧视还不是同一个概念,但当时这种关于种族的观点会逐渐凝结为一种固有的种族、民族特征。在其形成过程中,战争正是一个主导因素。

战争让英国殖民者更加确信自己本质上的“英国性”(Englishness)。在当时的环境下,这些殖民者陷入了身份危机,这不仅是因为与美洲印第安人的接触,也源于他们对其他国家殖民美洲情况的了解。新法兰西殖民地的法国人比英国人更有决心,一心想让美洲土著信奉他们的宗教(天主教),抛弃原先的部落文化,融入法国的社会文化。但这样做往往适得其反。当时的一位官员让·博沙尔·德·尚皮尼(Jean Bochart de Champigny)指出:“在更多的情况下,法国人会变成野蛮人,而不是野蛮人变成法国人。”[1]不过在英国人看来,这种说法无关紧要,反正不久之后,他们既会和法国人、也会和土著人作战。英国人通过暴力维护了自己作为生而自由的英国人的身份,捍卫了这种身份中蕴含的价值。最终,这种暴力又会迫使他们从自己原有的欧洲身份中脱离出来,形成一种新的身份。美国这个政治文化国家、单一民族独立国家也许的确起源于“阿尔比恩的种子”(Albion's Seed),但这颗种子绝非新世界里唯一的种子。当其他所有的种子都开始发芽,一种截然不同的植物就出现了。

到了17世纪晚期,英国在美洲的殖民范围已经远远超出切萨皮克和马萨诸塞湾地区,也拥有了更多的殖民形式:英王特许领主独占的殖民地、公司特许殖民地和皇家殖民地。其中,罗得岛、新罕布什尔和康涅狄格都是清教徒移民社群。这些殖民地的创立者中,有一些是和马萨诸塞湾的清教统治集团发生了冲突,另一些则是希望在这里寻求更宽容的宗教自由和更好的经济机遇。1635年,罗杰·威廉姆斯被逐出马萨诸塞后建立了罗得岛殖民地;随后,塞勒姆的安妮·哈钦森被约翰·温斯罗普解雇,也来到罗得岛。不久,“唯信仰论危机”(Antinomian crisis)引发了更大的冲击,哈钦斯的姐夫约翰·惠尔赖特(John Wheelwright)和他的跟随者们也放弃了马萨诸塞殖民地,去往从1623年起就已有部分英国人居住的新罕布什尔寻求宗教庇护。托马斯·胡克教士(Thomas Hooker)和当时马萨诸塞的领导人同样意见不合,虽然没有与他们公开敌对,但还是希望远离他们的管辖,因而在1636年带领跟随者去了康涅狄格山谷。

鉴于这些新英格兰殖民地在建立之初就处于互相敌对的状态,几乎没有迹象表明它们会有团结协作的可能。不过,殖民扩张带来的危险还是促使新世界里的这些英国殖民地建立起一个相对短暂(仅持续到1684年)的新联合体。在当时,英国清教徒异见者侵占了越来越多土著部落的土地和欧洲邻国(法国、荷兰)的殖民地。出于自我防御的目的,马萨诸塞、普利茅斯、纽黑文和康涅狄格殖民地于1643年组成新英格兰同盟(罗得岛未受邀请)。这个同盟的主要功绩——如果能称之为功绩的话——是在菲利普王战争中取得了胜利。然而,就在这些殖民地探讨自我防御问题的时候,遥远的英格兰正在燃起内战的战火。英国内战期间,来到殖民地的英国移民也迅速减少。1660年,查尔斯二世复辟君主制,才开启了殖民扩张的新纪元,也对殖民地事务有了更多的关注,而这在殖民地当然是不受欢迎的。

在此之前,英国并非只因忙于内战才无暇顾及殖民地。对于殖民地的事务,英国向来甚少参与,不过是看到许多穷人都去了切萨皮克,棘手的清教徒都去了新英格兰,而长舒一口气。殖民地对当时的英国社会来说就是一个安全阀:英国社会那些不受欢迎的元素都可以安全地转移到美洲和加勒比海地区。例如在1666年,苏格兰爱丁堡的政府官员就曾在报告中满意地指出,“乞丐、流浪汉和其他不宜留在这个王国的人”都被迁移去了弗吉尼亚,眼不见为净[2]。就殖民地事务而言,英国的唯一关切是让英国船只成为殖民交易的主要受益者,但就连这一关切也是在英国遭到来自欧洲冲突的威胁之后才被明确地表达出来。1651年,英国颁布《航海法》(Navigation Act),但查理二世于1660年即位后随即废除这部法令,制订了新的航海条例。短期来说,这对英格兰(不是整个大不列颠,因为船只和货物只经过英格兰和威尔士)的船只和新英格兰的造船贸易都有好处,因为“英格兰”船只中也包括了那些在殖民地建造的船只。但从长期而言,英国想要控制上述这些殖民地,前景就没有那么乐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