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语(第5/8页)

一九一六年康拉德在其某份保守自大的公报里确立了最高指挥部轻慢的作风:向士兵保证,只要“往地下挖三米,就会安全无虞。这样的壕沟即使遭直接命中,士兵也几乎不会受伤害,只有些许震动和摇晃,但士兵会没事”。[29]当他和弗里德里希大公得为自己寻找挡住一切攻击的安全处所,挽救他们破败的名声时,就一点也没这么自满。整个一九一六年,康拉德与弗里茨尔拼命欲打消深受霍夫堡宫宠信但黯然下台的布鲁德曼将军所提出的要求,即对他们两人在两次伦贝格战役中领导有否失当的调查。一九一六年七月康拉德紧张地抗议道:“总司令部无法响应已遭卸除兵权的将领提出的每个申诉、备忘录、作战报告和诸如此类的东西。”

康拉德痛恶德国人,此时却坚持要布鲁德曼看看“德国陆军的指导原则:将领遭卸除兵权即永远不会再取得兵权,且永远不会对其遭卸除兵权之事提出抗议”。这一如黑手党成员被抓即封口,绝不泄露组织秘密的原则,肯定合康拉德的意,尽管他战后写了带有偏见的回忆录,整个战后生涯都在做替自己辩解的抗议。他一九一六年对布鲁德曼的背后中伤,将化为二十五页以不空行方式打成的文稿,而那就像是他回忆录的第一份草稿,把自己说成无辜受害者,受害于有勇无谋的下属。他写道:“为了维护纪律,我得促请陛下的军事文书署将这一调查连同布鲁德曼的平反要求一并驳回。”八月,经过一番思考后,博尔弗拉斯将军和皇帝再度退缩,拒绝调查、平反。[30]

康拉德所谓在壕沟里会平安没事的保证,从未平息士兵的疑虑。他们并不安全,全军所有官兵被炮轰得胆战心惊,不想再这样下去。战争步入尾声时,哈布斯堡军队已分为两派:居少数的“冲锋集团”(年轻有冲劲者)和居多数的“防守集团”(军中大部分人)。冲锋集团是仿德国方式打造的冲锋队,吃得好,薪水高,装备好,执行所有进攻;防守集团则在整个战争期间扮演全然被动的角色,挖壕沟,修壕沟,守壕沟。[31]

一九一六年布鲁西洛夫攻势所引发的情景,即使是厌战的奥地利人都感到震惊,且说明了这个君主国的大部分官兵如何不愿打这场战争。卡尔·冯·弗朗泽-巴尔丁将军谈到他“破败的军队”,目击者惊讶地看着奥匈帝国一场大规模(且出乎预料)的反攻,竟演变为集体投降,数千名哈布斯堡士兵丢下步枪,举起双手跑向俄国防线。[32]多达三十五万奥地利人以如此方式向俄国人投降,布鲁西洛夫收复一九一五年失去的所有土地,一路攻回到喀尔巴阡山脉诸山口。布鲁西洛夫攻势打掉了奥地利人仅存的些许进攻能力,迫使他们把军队交给德国人指挥,直至战争结束。[33]

一九一六年,康拉德的总司令部遇到一突如其来的报复性活动,因为每个奥地利军、师都奉命查明问题根源,予以解决。两年前兵败萨巴茨后经历过一次又一次彻底失败的特尔斯蒂扬斯基将军,向他的集团军如此讲话:“第四集团军被战斗力并不具压倒性的敌人赶出强固的阵地,被逼退好远,损失众多士兵和物资,且辛苦建造的桥头堡和斯蒂尔河(Styr)阵地也未守住,你们得给我一个解释!”军官奉命调查其部队,查明是谁带头组织集体逃亡,谁同意放弃如此多加农炮和机枪,并奉命“无情”惩罚还留在部队里的所有坏蛋。[34]

但还有什么惩罚,比留在这个军队和这个走入歧途的战争里继续打仗,更为无情?到了一九一七年,哈布斯堡军队已几乎称不上是军队。丧命、受伤或被俘者(共三百五十万),和剩下的现役军人一样多。[35]由于协约国军队不断增加其火炮、炮弹、机枪的数量,每个哈布斯堡士兵都确信自己很快就会从第二类(活人)变为第一类(死人),于是许多人开始撤离。一九一七年开始时,被俄国人俘虏的奥匈帝国士兵高达一百七十万(相对地,被俘的德国人只有此数目的十分之一)。[36]一九一七年六月俄军克伦斯基攻势,在奥匈帝国第三集团军的诸军之间,轻易就扯开一道五十公里宽的缺口,又俘虏数千人。若非俄军本身为失望情绪和布尔什维克宣传所腐化,奥匈帝国很可能已在那年画上句点。[37]

在意大利战线的苏加纳谷(Val Sugana)——阿尔卑斯山中史上有名的狭长谷地,作为神圣罗马帝国往来亚得里亚海的要道达数百年——某奥地利团的整个领导阶层(斯洛文尼亚裔上校、四名捷克裔军官、三名捷克裔士兵),在卡尔扎诺(Carzano)投奔意大利壕沟,然后带敌军回来,穿越奥军铁丝网,进入奥军壕沟,把此团整个俘虏。奥匈帝国当局宣称震惊,但这问题自一九一四年起一直未消失而且是日益恶化。[38]集体逃亡变得司空见惯;一九一八年十月某日,匈牙利第六十五团一千四百五十一人逃亡。这时,哈布斯堡君主国已开始把有专门技能的军火工人、男孩、领养老金者送进其战争机器里。在索尔费里诺战役(Battle of Solferino,一八五九年)和柯尼希格雷茨之役(一八六六年)之间那几年出生的老人,一九一六年被征召入伍,一直服役到战争结束。[3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