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巴尔干战争(第5/12页)

报界推测,雷德尔上校是那种为上司承办大小事,做到累得像狗的人。在弗里德里希·贝克(陪侍皇帝左右且生性很懒惰的皇帝好友)当参谋总长那二十四年期间,这种人到处可见。贝克和其底下的各部门头头,常把自己该做的大小事,都丢给波蒂奥雷克、康拉德和最近身亡这位上校之类积极进取的下属做。吉斯尔将军(典型的奥地利好逸恶劳将领,松垮垮的三层下巴垂在他军装衣领上)把雷德尔调来他麾下,正是因为在维也纳的共事经验,让他知道雷德尔是个从不喊累的工作狂。总而言之,雷德尔工作个不停,早早就来上班,工作到很晚,然后到咖啡馆看报纸,接着回办公室工作到深夜。他离晋升将官只差一小步,但似乎不堪工作负荷而垮掉。另有报道推测,雷德尔说不定是被国外危险的“秘密活动”搞到精神崩溃。

“我们不清楚他为何开枪自杀,”《新自由报》(Neue Freie Presse)于五月二十六日星期一坦承道,“听说他于周六晚上坐轿车来到维也纳,有三名军官来接他。那三人护送他到饭店房间,跟他谈了些事,然后离开。”三名军官离开后,雷德尔离开饭店,在附近一家餐厅用餐,写了短笺和信,走了一会路,午夜时回到他下榻的饭店,在书桌上摆上三千克朗(六百美元),然后开枪自杀。周日早上五点,那三名军官派传令兵去叫醒他,发现他已身亡。[41]到了那一周中期(那名传令兵也自杀之后),每家报纸都在报道此事,《新维也纳日报》则报道了一场“非常古怪的丧礼”。如此受敬重的军官,为何葬礼如此隐秘低调,没有军方仪仗队,而是由老百姓抬棺,且棺木盖着,然后没有仪式,急匆匆从驻地停尸间送到维也纳辽阔中央公墓一个未标记亡者身份的墓下葬?[42]

到了那个周末,一切真相大白。自那一周中期起,几家八卦报就一直在拿雷德尔的性生活捕风捉影地报道,陆军部在这些报纸催逼下,终于发布一简短声明,说雷德尔自杀,乃是“因为同性恋情使他财务陷入困境,他为缓和此困境,把机密军事资料卖给某外国的特务”。[43]更简单地说,雷德尔把奥、德军事机密卖给他的俄罗斯爱人,以换取性爱和金钱。每一次他想洗手不干,俄罗斯人就威胁要揭发他。八卦报拿这个腥膻丑闻大做文章时,《新闻报》一直对此不碰不谈,但此时它也屈服:“我们一直以为这个高贵帅气的军官是个喜欢与女人为伍的潇洒迷人男子,其实似乎已‘堕落了’。”[44]

真相是阿尔弗雷德·雷德尔至少从一九〇五年起就替俄罗斯人搜集情报。那一年,他四十一岁,挂上尉官阶,奉派到高加索学俄语,结果却对某些俄罗斯人研究得有点太深入。雷德尔在维也纳军中往上爬时,他当年的俄罗斯东道主一直守着这秘密。[45]当上维也纳军事情报局副局长时,他主持反间谍部门,使他不只能泄漏德、奥的机密,还能泄漏维也纳安插在俄国的最优秀间谍名单。担任布拉格第八军(康拉德之机动预备队的四个第二梯队军的其中一军)参谋长时,雷德尔泄漏了德奥一旦与俄国开战,两国在波兰、加利西亚的联合作战计划。俄国报纸频频讨论奥匈帝国机密计划一事,终于促使奥地利展开内部调查,进而揪出雷德尔。他会事迹败露,败在一封塞有六千克朗的信。与他接头的俄罗斯人从德国将那封信寄到他位于维也纳的邮政信箱,但他未及时领取,信于是被“退回寄件人”。德国官员收到退回的信,将其拆开,比对了掌握的资料,发现了奥地利人十年来都未发现的秘密。[46]

奥芬贝格忆道,雷德尔事件“带来接二连三的打击”,而最后一个打击堪称最严重。把雷德尔叫到维也纳的参谋官,未讯问雷德尔,查明其叛国程度和接头对象,反倒交给他一把手枪,允许他自裁了事。诚如英国武官所说的,这么做大概是“为了避免令人难堪的丑事曝光”。维也纳的《工人报》问道:“敌人怎么有办法收买如此杰出且有经验的奥地利陆军参谋?”问出了大多数人心中的疑问。[47]《新闻报》觉得“如此干练的军官,得到他上司无限的信任——他甚至是Vertrauensmann(受信任之人),获准进入弗朗茨·斐迪南在美景宫的私室——竟会叛国,实在令人震惊”。雷德尔事件令维也纳颜面无光,无地自容。

事实上,奥地利军方领袖最担心的,乃是雷德尔叛国对军方可能造成的影响。在四月那件涉及自己儿子的间谍丑闻中勉强全身而退的康拉德,不希望雷德尔供出他的恩师(康拉德是其恩师之一)、共犯、方法。[48]要那三个逮人的军官在饭店房间盘问雷德尔,然后给他一把手枪,让他自裁的人,就是在雷德尔被捕时正在环城大道克特纳段(Kärtner Ring)的格兰德饭店用餐的康拉德。康拉德希望借此使雷德尔问题消失,以为报纸只会报道有位杰出军官以奥匈帝国薪水过低的军官所常有的那种出于绝望的自杀了结自己性命,不料反把事情搞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