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葡萄牙人咬住的,永远不会松口”

1510年1~6月

没人知道阿尔布开克何时以及为何决定进攻果阿,但在卡利卡特惨败的几周之后,他就酝酿出了一个计划,让葡萄牙人发动一场大规模军事行动。持续了近三年的鏖战将给印度洋的力量平衡带来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返回科钦的时候身负重伤。据一位编年史家记载,1510年1月,医生一度担心保不住他的性命。如果这是真的,那么他的痊愈快得惊人。阿尔布开克是一个非常有紧迫感的人,受到消灭伊斯兰世界的梦想的感召(曼努埃尔一世也有这个梦想),仿佛他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他看到葡萄牙人在印度消耗和损失得极快。令人衰弱的气候、水土不服、痢疾和疟疾的打击,都榨干了人的精力,缩短了寿命。他在给国王的信中写道:“填塞船缝的工人和木匠与当地女人鬼混,再加上在炎热天气里劳作,不到一年时间就耗尽了元气。”[1]在科钦,他开始狂热地履行自己作为总督的职责,整修舰队以便为新战役做准备,组织给养,鞭策执行公务时怠惰的人,并给国王写报告。阿尔梅达给国王的汇报非常简略,而阿尔布开克花费了大量笔墨。他已经得出结论,始终缺乏安全感的曼努埃尔一世事无巨细都要了解,而以自我为中心的阿尔布开克需要为一切做辩护和解释。

他在给国王的信中写道:“印度的大小事务,或者我自己的想法,我全都向陛下报告,绝无遗漏,只除了我自己的罪孽。”[2]随后五年内,他为曼努埃尔一世提供了潮涌般的细节、解释、辩护和推荐,涉及印度的方方面面。不分昼夜,他向饱受磨难的秘书们口述,累计有数十万字。无论是骑马的时候,坐在桌前或在船上,还是在凌晨,他们都要记录下他的话。他在自己的膝盖上为书信、命令和请愿书签字,并一式多份发出。这些文字是在匆忙中写下的,文风非常莽撞、焦躁和急迫,常常突然转换主题,并且始终贯彻着激情澎湃的自我意识。

他那倒霉的书记员之一加斯帕尔·科雷亚不仅为记录和抄写总督的书信而磨破了手指,还百忙之中找到时间,撰写了他自己的简洁明快、生动精彩的编年史,记载了这一套旋风般忙碌的活动。阿尔布开克似乎事无巨细都要亲力亲为。他一方面能够构建宏伟的地缘战略计划,另一方面也能不知疲倦地关注细节。在派遣使者去见毗奢耶那伽罗[3]的国王时,他还会询问一头受伤大象的脚掌,考虑用椰子壳制作包装材料,准备给当地权贵的礼物,监督装货上船和医院的工作。他知道,虽然葡萄牙人是海洋的主宰,但他们在印度沿海仅仅在坎纳诺尔和科钦拥有脆弱的立足点。他要在卡利卡特和霍尔木兹报仇雪恨,还要完成国王交付的任务。阿尔梅达尚未完成的任务清单很长:消灭卡利卡特、占领霍尔木兹、封锁红海、控制马六甲(香料贸易的最南端的中心),以及探索更远方的海洋。除此之外,还有仅有宫中内层圈子知晓的曼努埃尔一世的最终使命:消灭埃及的马穆鲁克王朝、收复耶路撒冷。

曼努埃尔一世总是害怕把大权集中到一个人身上,所以他已经决定在印度洋建立三个自治政府。名义上,阿尔布开克仅管辖中央部分,即从古吉拉特到锡兰的印度西海岸。非洲、红海和波斯湾沿岸地区是杜阿尔特·德·莱莫斯的辖区。在锡兰之外,迪奥戈·洛佩斯·德·塞凯拉负责马六甲和更远方的大洋。这种分权在战略上是有问题的,因为另外两位指挥官都没有足够的船只来进行有效的活动。阿尔布开克不仅认清了这种分权的毫无意义,还相信没有人的才干能与他相提并论。渐渐地,他想尽办法把另外两位指挥官的船只搞到自己手下,将其纳入一支联合舰队,而没有经过国王的同意。这样做虽然能有效地部署军事资源,但也让他在印度和国内宫廷树敌颇多,这些政敌会攻击他的举措,并向国王进献谗言,诽谤他的意图。

同样不受欢迎的另一项措施是军事上的整顿重组。卡利卡特的惨败已经凸显了葡萄牙人战术的缺陷。葡萄牙贵族的军事法则珍视个人英雄主义,但对战术重视不够;重视掳掠战利品,而不是达成战略目标。武士们通过个人的效忠关系和经济纽带与他们的贵族领袖联系在一起,而不是服从一位最高指挥官的调度。胜利是通过个人英勇的壮举而获得的,而非理性的运筹帷幄。葡萄牙人作战的勇猛令印度洋各民族震惊,但他们的手段过于中世纪,过于混乱,往往是自杀式的。洛伦索·德·阿尔梅达就是出于这种精神,才在朱尔拒绝炮击埃及舰队,科蒂尼奥也是因此戴着帽子、拿着手杖就杀向卡利卡特。编年史里随处可见英勇战死的葡萄牙贵族那备受歌颂的英名。然而,尽管怯懦是对葡萄牙贵族的最严重的玷污,而仅仅是拒绝作战的一丝传闻就让洛伦索最终付出了生命的代价,但很显然的事实是,纪律涣散的部队在压力之下会崩溃瓦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