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病(修)

兰君从西暖阁里出来,看到不远处的华冠大树之下,站着一个人。

他仰头看着树冠,不知在想些什么。日光如沙漏般洒在他的身上,那身素白的袍子好像被绣上了金色的花纹,耀眼异常。他的容貌在光华之中流转,犹如一块深埋的美玉,超脱于世外,又浸染了点点红尘。

兰君小跑过去,牵起他的手:“走吧,我们回去。”

王阙看了她身后一眼,朗朗笑道:“皇上只留了你们一家,倒显得我们跟外人似的。”话语是有些酸味,神态却一片坦然。

兰君撇了撇嘴:“靖远侯从头到尾也没说话啊。”

王阙的面容严肃了些:“这的确是你们的家事,我没有身份立场发话,那对逝者不够尊重。倒是我从前没发现,你是破案的一个好手。下次再扮木十一,可以去大理寺,留在兴庆宫做书吏,颇有些屈才。”

兰君伸手猛捶了捶王阙的胸膛。王阙握住她的手,笑了起来。他的内心却并不如表面那么开心,这桩案子还有疑点。苏星儿是赤羽国人,接触不到京城的黑市,就算是她给自己的马下药,那药也是别人给她的。究竟是谁呢?

两个人并肩往宫外走,走得很慢,一来照顾王阙的腿疾,二来花园里开了好些漂亮的花,花匠把道路两旁摆满了花盆,三五成群,姹紫嫣红的,甚为热闹好看。

阿采追上来,气喘吁吁地说:“大长公主刚才向皇上辞行,明日离京。”

兰君愣住:“这么快?”

阿采点了点头,也没有多说就跑开了,好像还要去别处送信。

第二日,众人声势浩荡地送崇姚出城。大多数人只是送到了城门,只显庆皇帝和王家人送到了郊外。

庆帝时不时侧头咳嗽。崇姚道:“悠仁,别送了,回去吧。”

庆帝恭敬地笑了笑:“姑姑放心,只是偶染风寒而已。下一回见面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再让朕送送吧。”

崇姚知道,随着自己年岁渐长,恐怕过不久再也经不起舟车劳顿,而皇帝离不开京城,此一别,或将是永别。她握住皇帝的手,久久不肯放开,眼中水雾弥漫。眼前的人是她生命里头最美好年华的见证,那些回忆里浅淡的光影,都因着他而完整起来。

兰君一直在观察庆帝的气色,听到崇姚唤她,立刻走过去。崇姚拉着她的手说:“王家,就拜托给你了。”

兰君不敢推辞:“奶奶放心。”

“我年纪大了,很多事情都帮不上你们的忙。如明镜在心,却使不上力气。以后你跟阿衡相互扶持,我也就少份牵挂……终究是不比当年了啊,不服老都不行,也许转眼就是一坯黄土了。”崇姚摇了摇头感叹道,对着王阙和众人坦然地一笑。

兰君连忙说:“奶奶千万别这么说,您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庆帝看了看天色:“姑姑,时候不早了,再不出发,赶不到下一个驿站休息。朕不是催您……朕也不舍……”

“我明白。”崇姚笑着点了点头,扶着阿采踏上马车。

她掀开帘子探头看出来,目光一一掠过众人,最后还是停留在皇帝苍老的脸上。

“悠仁,保重啊!”

“姑姑保重。”庆帝的声音显得很沉重,他躬身行了个礼,像青年时一样恭谨。马车离去,隐入远处的青山之中,逐渐化为飘渺一点,好像年少时光也远去了一样。皇帝顿觉胸口翻涌上来铁腥味,而后再难支撑,闭目仰倒。

“皇上!”毕德升眼疾手快地扶住他,惊呼。众人一片大乱。

庆帝被火速送回龙苍宫,秦伯带着太医院医术最好的几名太医前往看诊。眼下,病情怕是瞒不住朝野内外了,最重要的是要确保龙体无恙。

三个皇子也都赶到龙苍宫里,各个面露焦急之色,却各有心思。皇帝这一病,朝局也变得复杂起来。

毕德升小跑出来,口气尽量平稳地说:“皇上口谕:太子监国,一应奏章全都送到东宫,遇有重大决策再与朕商议。洛王全权负责与赤羽国和谈的事宜,安抚边境。卫王,专心筹备下月的婚事。”

“儿臣领旨谢恩!”杜冠宁和杜景文同时开口,只杜恒宇面色阴沉地站在他们之后。

毕德升唤道:“卫王殿下?皇上的口谕您听见了吗?”

“儿臣领旨。”杜恒宇缓缓应道,目光却是往下一沉。

万国馆里,蒙昭听闻庆帝病倒的消息,神色一振,推门走到外面,却看见一个灰袍男子倚在石拱门边,手指上转着什么东西,神态一派轻松。

“谢金泠,你又玩什么花样?!”蒙昭大怒,“你们皇帝得了重病,你还有空与我周旋!”他一时口快,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

前几天他从万花楼醉酒回来,走到半道上,莫名其妙被人蒙住脑袋暴打一顿。昨天他们使臣团的几个官员,被人剥光了扔在巷子里头。他们去京兆府报案,京兆府表面上受理了,态度却极为傲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