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国状元江若兰(第2/2页)

不过,商业发达的地方,另有一种风险。在长沙,若兰妙言语,善调侃,以物件多为仕宦,好歹出身读书人,俱能体会她的好处,不会因言贾祸,而在湘潭,调笑的都是商人,情况就不一样了。

湘潭虽是湖南的商业中心,商人却多外籍。金融业掌握在山西人手中,奢侈品的老板多为安徽人,福建人做烟草,苏州人卖绸布,而数量最多、盈利最大的则是江西商人,临江药材年售至八百万两,建昌锡店与吉安钱店开遍全城,如油货店、广货店与杂货店,如铜铅蜡丝,如食盐批发,也都由江西人垄断。当时江西人在湖南做生意,很有反客为主的派头,绝无受民谣所谓“江西老表靠边站”的窝囊气。嘉庆二十四年(1819年),江西商人嫌湘潭人笑话他们的口音,竟设计围杀数十土著,酿成近代著名的土客仇杀案,于此可见一斑。

无妄之灾

若兰再要照例占江西商人的口头便宜,可就惹了麻烦。她说了那些话,怎么惹得麻烦,已不可考,所知是肯定惹恼了某位江西巨贾。当然,那会儿终究是法治社会,老板本人对她无可如何,要报复,得另想辙。

时任湘潭典史聂任骙(可以拟为今天的县公安局长),严格执法,不畏豪强,曾以县中某巨室的管家冲撞他的仪仗,立即拿下,当街脱了裤子打屁股。能称巨室者,至少是省部级官员的家,任骙小小科级干部,也敢得罪他们,自此,他“以风厉名”。于是,江西老板心生一计,要借任骙之手报复若兰。

某日,老板请任骙喝酒,聊着聊着谈到“城中名媛”,乃说江若兰太嚣张,不把谁放在眼里,必是进贡了银子,请老聂做的庇护伞。任骙连连摇手,说,你扯淡,绝无此事。老板开始激将,问,你要不是幕后黑手,她这么高调,那你敢教训她吗?任骙说,屁话,这有什么不敢的。老板咄咄逼人,说,自省长(“中丞”)以下,大官豪绅,没有不认得她的,你个小小科员,也敢动她?任骙酒劲上来,奋然曰:“她岂是那谁谁家能比的,那家我都修理了,何况她!”说完,砸了酒杯,即去江寓传了若兰,锁到大街上,当众抽了二十鞭。

被地方治安官借口惩罚,再有官场的朋友,人家也不会出头为她讨回公道。不论如何风光,青楼毕竟是贱业,不论如何欣赏,仕宦总要避嫌疑。若兰受了无妄之灾,却没人为她出头,不由得“明光顿减”“兴致亦阑”,竟放言去做尼姑,“以忏绮语”。

在鲁莽典史没出现之前,若兰是妓,却不是一般的妓,她的门庭声气,能够误导不少人,或以为她受了高官的庇护,或认她为社交的枢纽,情色以外,总想从她这儿寻找额外的实惠,而一旦受辱于小吏,曾抱幻想的恩客们恍然大悟,若兰再是状元,也不过一妓而已,前此过分殷勤,未免荒唐了点儿。而最先明白这个转机的意义的,当然是若兰,局面既已丕变,再要从容谈宴,调度裙下诸臣,势不可得,最上策,也应暂时敛迹江湖,静以待变,所以她才传话出去,“欲改缁服,见比丘身”。

当时记者对此颇能烛照,评曰:“姬果具莲花根蒂耶,或亦参口头禅耶?姑俟其究竟。”—若兰是真要洗尽铅华,回头是岸呢,还是只不过口是心非,仍将重操旧业?咱们等着瞧吧。遗憾的是,这位记者—戏曲家兼欢场达人杨恩寿,并未续录事态的更新发展,结局只能请读者去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