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汉匈战争与骑兵冲击战术的肇端(第2/8页)

《史记·匈奴列传》又云:“其俗:宽则随畜,因射猎禽兽为生业;急则人习战攻以侵伐,其天性也。”[6]这个习俗宽急的背后,也是草原畜群的季节周期律。在秋冬季节集中起来的牧民会进行集体狩猎,这时的野兽和家畜一样正处在准备越冬阶段,肥壮且毛皮厚实,最有价值。有时,这种狩猎会集中数万骑士,围拢数百万猎物,规模之宏大不亚于一场白登之战。冒顿统一草原之后,这种大规模狩猎随时可以转变成对汉地的劫掠。汉文帝时,晁错向朝廷献守边备塞之计,他提到,游牧族经常流动到汉朝边境狩猎,一旦发现汉军戍卒不多,就立刻把狩猎变成侵略:

今使胡人数处转牧,行猎于塞下,或当燕、代,或当上郡、北地、陇西,以候备塞之卒,卒少则入……[7]

汉初文帝、景帝时曾多次集结重兵防御匈奴,但每次主力赶到时,匈奴人早已饱掠而去。经过战国兼并战争、楚汉战争等等,中原王朝的战争机器已经习惯了对抗和自己兵种、战术完全相同的敌人,对这种狩猎和劫掠随时切换的生活—战争模式几乎无暇应对。晁错说:“臣闻汉兴以来,胡虏数入边地,小入则小利,大入则大利”,正反映了这种无奈局面。但对于匈奴人活动的基本季节性,当时汉人也有所了解。比如此后不久晁错的另一个上书就说,由于汉文帝刚拒绝了与匈奴和亲的提议,这个秋天到冬天匈奴肯定会来进犯,应提前准备加以防范:

陛下绝匈奴不与和亲,臣窃意其冬来南也,壹大治,则终身创矣。欲立威者,始于折胶……(注引苏林曰:“秋气至,胶可折,弓弩可用,匈奴常以为候而出军。”)[8]

对于游牧族在秋冬季发起战争的习惯,中原人越来越有深刻的认识。汉武帝时调任李广为右北平太守防御匈奴,诏书称:“将军其率师东辕……以临右北平盛秋。”[9]就是防范匈奴人在秋季发动袭击。到天汉二年(前99年),汉武帝派李广利、李陵分路出击匈奴,强弩都尉路博德负责接应李陵部。路博德不愿执行这个任务,遂上书称“方秋匈奴马肥,未可与战,臣愿留陵至春”[10],待来春再行出击。但汉武帝否决了这个意见,命李陵部九月出发。这恰恰是匈奴人已经集中兵力的季节。李陵等行军一个月深入匈奴,果然被合围而全军覆没。汉宣帝时,西部羌人与匈奴联络,准备起兵反汉,老将赵充国也向朝廷建言防备,不然“到秋马肥,变必起矣”[11]。伴随着对匈奴人战术熟悉的过程,汉军也在总结应对之道。

第二节 文帝到武帝:探索中原骑兵进攻战略

刘邦之后的汉文帝、景帝时期,汉朝北边地区一直受到匈奴人的劫掠危害。此时汉廷迫于连年战乱造成的经济凋敝,执行“休养生息”政策,无力主动进攻。但汉廷一直在寻找防范匈奴威胁的策略。汉文帝时,晁错针对匈奴的骑兵优势建言说:

险道倾仄,且驰且射,中国之骑弗与也;风雨罢劳,饥渴不困,中国之人弗与也:此匈奴之长技也。若夫平原易地,轻车突骑,则匈奴之众易挠乱也……[12]

晁错认为单纯比骑兵的马上射箭技术,汉军不如匈奴,但在平原地区(“易地”),可以用战车来冲击(“突”)敌骑兵。[13]稍后他又说“平地通道,则以轻车、材官制之”,即用战车和弓弩步兵对付平原上的匈奴人。此外晁错还提到当时刚刚投奔汉朝的数千名“降胡义渠”,他们“饮食长技与匈奴同”,即熟悉骑射之术,应当发给他们最好的铠甲、弓矢和战马,让他们与汉步兵、战车配合作战,“两军相为表里,各用其长技,衡加之以众,此万全之术也”。这个上书获得了汉文帝的称赞和采纳。

《汉书·匈奴传》赞(结束语)曰:

是以文帝中年,赫然发愤,遂躬戎服,亲御鞍马,从六郡良家材力之士,驰射上林,讲习战陈……[14]

这个描述已经包含了汉初军人的取舍标准:使用降胡骑兵的事情出于华夏正统观念而被隐去了,战车也未被提及则是因为派不上用场,旋即已被淘汰。当时对匈奴的军事行动仅限于被动防御,一般将临时性集结驻防称为“军”“屯”。文帝后元六年(前158年)冬,匈奴大举犯边,汉军又一次大规模集结防备北边和京师,著名的“周亚夫军细柳”就发生在此时。但被动防御效果甚微,匈奴兵始终不曾与汉军战车和弓弩步兵正面交战,“单于留塞内月余乃去,汉逐出塞即还,不能有所杀”[15]。景帝以公主与单于和亲,但匈奴入侵仍时有发生。到汉武帝元光元年(前134年),还在遣“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屯云中,中尉程不识为车骑将军屯雁门”[16],驻防时间从冬季到六月(当时汉朝尚以十月为岁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