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百六 吴王濞列传第四十六

吴王刘濞,是高帝哥哥刘仲的儿子。高帝已经平定天下七年后,立刘仲为代王。后来匈奴攻打代国,刘仲没能坚守,抛弃封国逃跑,抄小路跑到洛阳,向天子自首。天子因为是骨肉至亲的缘故,不忍心用法律制裁,就把他废黜为郃阳侯。高帝十一年秋天,淮南王英布反叛,向东吞并了荆地,夺取了那里侯国的军队,向西渡过了淮河,攻打楚国,高帝亲自率领军队去讨伐他。刘仲的儿子沛侯刘濞当时二十岁,健壮有力,以骑将的身份跟随高帝去蕲县西边,在甀乡会合,打败了英布的军队,英布逃跑。荆王刘贾被英布杀害,没有后嗣。皇上担心吴地、会稽地方的人轻浮好斗,没有年富力强的王来镇抚他们,自己的儿子都还小,就封刘濞在沛地做吴王,统治三个郡五十三个县。刘濞接受印信后,高帝召刘濞来,给他相面,对他说:“你的状貌有反叛之相。”心里独自后悔起来,但已经任命了,于是拍着他的背,告诫他说:“汉朝建立后五十年间东南方有叛乱的人,难道是你吗?可是天下同姓是一家人,千万不要反叛!”刘濞叩头说:“不敢。”

正值孝惠帝、高后时期,天下刚刚安定,郡国的诸侯各自一心安抚他们的百姓。吴国有豫章郡的铜矿山,刘濞就招募天下亡命之徒私下铸钱,煮海水制盐,因为这个缘故不征收赋税,国家的开支便很富足。孝文帝时期,吴王太子进京朝见,得以陪伴皇太子饮酒、玩博戏。吴太子的老师都是楚地人,轻浮强悍,又平素骄横,博戏的时候,吴太子和皇太子争夺博局上的通道,态度不恭敬,皇太子拿起博戏的台盘掷击吴太子,杀死了他。于是把他的尸体运回吴国埋葬。到了吴国,吴王怨怒说:“天下同姓都是一家,死在长安就葬在长安,何必回来埋葬呢!”又把尸体运到长安埋葬。吴王从此逐渐抛弃了作为封国王侯的礼仪,托称有病不进京朝拜。朝廷知道他因为儿子的缘故托称有病不来朝见,查问清楚他确实没有病,那些吴国使者来到,就拘禁责问而治罪。吴王害怕,策划谋反越发积极。后来吴王派人代行秋季朝见礼仪,皇上又责问吴王的使者,使者回答说:“吴王确实没有病,朝廷拘禁惩办了几批使者,因为这样就托称有病。况且‘看到深潭中的鱼,这是不吉利’。如今吴王刚假装有病,等到朝廷发觉,被追究得紧,就越想隐藏着自己,害怕皇上诛杀他,称病的计谋出于无可奈何。希望皇上不追究他,而给他重新开始的机会。”于是天子就赦免吴王使者,让他们回去,并且赏赐给吴王坐几和拐杖,年纪大,不用来朝见。吴王得以解除了他的罪过,阴谋也逐渐放弃了。然而他所在的封国因为产铜产盐的缘故,老百姓不用缴纳赋税。士兵去服役,总是发给代役金。每逢年节,就慰问有才能的人士,赏赐平民。别的郡国官吏想来捉拿逃亡的罪犯,吴王就收容罪犯不交给他们。像这样过了四十多年,吴王因此能利用他的人民。

晁错做太子家令,得到太子的宠幸,多次怂勇太子说吴王有罪,应该削减他的封地。他多次上书劝说孝文帝。文帝宽厚,不忍心处罚吴王,因此吴王日益骄横。到孝景帝登位,晁错任御史大夫,劝皇上说:“以前高帝刚平定天下,兄弟不多,儿子们年幼,就广泛地分封同姓的人,所以赐封庶子悼惠王为齐王,统治齐国七十多县,异母弟楚元王统治楚国四十多县,哥哥的儿子刘濞统治吴国五十多县:分封三个旁支亲属,就分去了天下的一半。如今吴王以前有吴太子被打死的嫌隙,假托有病不朝见,按照古代法律应当诛杀,文帝不忍心,就赐给他座几和拐杖,恩德十分深厚,他应该改过自新。可是他愈发骄横放肆,依据铜山铸造钱币,煮海水来造盐,引诱天下逃亡的人,阴谋要造反。现在是削减他封地也造反,不削减他封地也造反。削减他的封地,他很快就造反,祸害小一些;不削减他的封地,他造反得晚,祸害就大了。”景帝三年冬天,楚王来朝见,晁错趁机说楚王刘戊去年为薄太后服丧时,在服丧的房子里偷偷淫乱,请求诛杀他。皇上下诏赦免死罪,罚他削去东海郡。乘机就削减了吴的豫章郡、会稽郡。还有前两年赵王因为有罪,削去了他的河间郡。胶西王刘卬因为卖爵位时舞弊,削去了他的六个县。

汉朝廷的大臣正在讨论削减吴王的封地。吴王刘濞害怕无休止地削减封地,便想趁机公开自己的图谋,要发兵起事。他考虑到诸侯中没有值得和他筹划的人,听说胶西王勇猛,好斗气,喜欢用兵,齐地的诸侯都害怕他,于是就派中大夫应高去引诱胶西王。没有书信,口头报告说:“吴王不才,有早晚就要来临的忧患,不敢把自己当作外人,派我来表明他的好意。”胶西王说:“有什么赐教?”应高说:“如今皇上提拔奸臣,被奸邪之臣蒙蔽,喜欢眼前小利,听信搬弄是非的坏蛋,擅自改变法令,侵夺诸侯的封地,征求越来越多,诛杀惩罚善良的人们,一天比一天厉害。俗话说:‘吃完米糠就到吃米了。’吴国和胶西国,都是有名的诸侯,一旦被察觉,恐怕不能安宁自由了。吴王身体有暗疾,不能按春秋两季去朝见已有二十多年了,曾经担心被怀疑,无法表白自己,如今缩着肩膀小心走路,还害怕不被宽恕。私下听说大王因为出卖爵位的事情有罪责,听说诸侯被削减封地,罪过不应该到这样严重,这恐怕不只是削减封地就罢了。”胶西王说:“对,有这样的事。您打算怎么办?”应高说:“憎恶相同的互相帮助,爱好相同的互相体贴,情感相同的互相成全,欲望相同的互相追求,利益相同的互相去赴死。如今吴王自认为和大王有共同的忧患,愿意顺应时势、遵循事理,牺牲自身来为天下除掉祸害,料想也可以吧?”胶西王吃惊地说:“我怎么敢这样?如今皇上虽然严厉,我本来就有死罪啊,怎么能不拥护他?”应高说:“御史大夫晁错,迷惑天子,侵夺诸侯封地,蒙蔽忠良,堵塞贤能,大臣们都怨恨,诸侯都有背叛之心,他的所作所为已到了极点了。彗星出现,蝗灾不断发生,这是万代难逢的一个机会,而且忧愁劳苦的时代,正是圣人产生的时候。所以吴王想对内以讨伐晁错为借口,在外跟随大王车后,纵横驰骋天下,所指向的军队都投降,所指向的城邑都攻克,天下没有敢不服从的。大王如果能有幸答应我一句话,那么吴王就率领楚王攻取函谷关,守住荥阳敖仓的粮食,抗拒朝廷的军队。整顿军队行营,等候大王到来。大王真的能幸临那里,那么天下可以并吞,两个君主分割天下,不也可以吗?”胶西王说:“好。”应高回去报告吴王,吴王还恐怕他不参与谋反,就亲自做使者出使到胶西,当面和他结盟。胶西国群臣中有人听说了胶西王的阴谋,规劝说:“拥戴一个皇帝,是最大的快乐。如今大王和吴王向西发兵,假使事情成功,两个君主又互相争权夺利,祸患就开始结成了。诸侯的土地不够朝廷各郡的十分之二,而背叛朝廷会让太后忧虑,这不是好的计谋。”胶西王不听从。于是派使者约邀齐王、菑川王、胶东王、济南王、济北王,都答应了,而且说:“城阳景王有义气,攻打那些吕氏家族,不参加发兵,事情成功后和他分享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