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雅歌》到罗累莱:艳情诗之西方篇(第6/7页)

参照这位医生朋友的标准,拜伦长诗《唐璜》中的唐璜,就是一个这样的革命者;而拜伦笔下的唐璜,在很大程度上也就是拜伦自己。唐璜原是传说中人物,风流好色是他的特征,故在西语中“唐璜”一词,大抵相当于中国人所说的“登徒子”,是“好色之徒”的同义语(不过没有什么贬义)。

《唐璜》被认为是拜伦诗歌创作的顶峰。但拜伦别的艳情诗也颇有可观,比如那首《雅典的少女》:

雅典的少女呵,在我们分别前,把我的心,把我的心交还!

我要凭那无拘无束的卷发,每阵爱琴海的风都追逐着它;我要凭那墨玉镶边的眼睛,睫毛直吻着你额上的嫣红。

还有我久欲一尝的红唇,还有那轻盈紧束的腰身……

虽然我向着伊斯坦堡飞奔,雅典却抓住我的心和灵魂:我能够不爱你吗?不会的!你是我的生命,我爱你。

拜伦当年,因《恰尔德·哈洛尔德游记》一举成名,作为一位贵族青年才俊,在社交场中广受欢迎,他也就风流放诞,尽情享受着“逢场作戏的爱情”。此后他浪迹天涯,也是到处留情,不失上面那位医学史专家所说的革命者本色。

接下来就应该谈到海涅(Heinrich Heine)了。

海涅和拜伦,都是以前社会主义阵营能够接受的西方诗人,其实他们在艳情诗的创作方面,一点也不比其他“腐朽的”西方诗人落后。比如海涅《陌路美人》中的段落:

在杜勒利公园里,在栗树的树荫下,我每天总要遇到,一位金发的美人。

没有人能告知我她的芳名,向一切友人打听询问,总是枉然!我差不多害了相思病。

今天我才打听出她的芳名,她叫罗勒,就像那位普罗旺斯的美女,那位大诗人的爱人。

她叫罗勒!我想入非非,就像从前的彼特拉克,赞美过那位丽人一样。

再看海涅《抒情插曲》中的段落:

他的爱人就在这时候姗姗而来……她的丰姿艳色宛如一朵蔷薇,她的披纱是纯粹的金银珠宝,金色的秀发在她的娇躯周围飘舞,她那盈盈秋波充满无限娇娆,他们两人于是紧紧地互相拥抱。

可爱的亲密女子!你要亲密地将我拥抱,用你的两臂、两腿,和你柔软的娇躯将我缠绕。

蛇中最美丽的蛇,已经强力地抱住、缠住,而且盘住了最幸福的拉奥孔。

活用了拉奥孔被蛇缠死的典故,当然是暗示他在和这女子交欢时快活得欲仙欲死的感觉。诗意虽然很香艳,但字面不失典雅,这就是“用典”所产生的奇妙效果。

最后由海涅我忽发奇想,打算用一位当代中国学者仿作的西方艳情诗作为本文的结尾。这位中国学者名叫张宽,他仿作的是《小罗累莱谣曲》。这是模仿德国文学中的“谣曲”形式,据他自己说是因为听说“某北大西语系出身的川籍才女最后竟与一教士结婚,感叹之余”而作。他对此自我批评说“虽然摹拟德国浪漫派风格惟妙惟肖,实际上是太多了花哨、孟浪和刻薄”,但我一见就喜欢得爱不释手。下面是起首的几段:

多瑙河的两岸长满了葡萄,德意志的河川里住满了水妖,水妖中最妖媚的那一只,就住在多瑙河转弯处的雾堡。

小水妖的头发黑中透黄,像乌云镶上了一道金边,小水妖的美目清澈澄明,像多瑙河水一样左右流盼。

罗娜的芳名,传遍了南德山地,施瓦本的诗人,初尝到青春的惊喜。赫尔姆特收拾起诗囊,跨上瘦驴:“人妖必能沟通,以缪斯的名义!”

我之所以从海涅联想到张宽,是因为张宽说他这首《小罗累莱谣曲》摹拟了德国浪漫派风格,而海涅一向是被当作浪漫派大师的,而且他也歌咏过罗累莱,张宽的摹拟之作立刻让我想起年轻时读过的海涅歌咏水妖罗累莱的诗句:

天色晚,空气清冷,莱茵河静静地流;落日的余晖,照耀着山头。

那最美丽的少女,坐在上边神采焕发,金黄的首饰闪烁,她梳理金黄的头发。

罗累莱(Lorelei,亦作Loreley、Lurlei)的传说,本来就是极其香艳的,用今天的话来说,也可以说是极酷的——美貌的水妖、金发、歌声、引诱、水手之死……难怪它既能得到德国大诗人的青睐,也能激发出中国后学仿作的灵感。

三十年过去了,海涅歌咏罗累莱的诗句我竟然还能够背诵,这想必就是艳情诗的魅力吧。这魅力在中国和在西方是一样的。

附注:

本文中所引用作品之译文,《旧约》译文依据和合本,其余译文出自诸家之手,较重要者有朱维基、钱春绮、寒川子、姜瑞璋、赖守正、刘岩(等)、杜之(等);对译文中某些人名的音译,笔者按照中国大陆目前的标准通行译法作了调整。限于体例,这些皆未逐一注出,识者谅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