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大有庄与骚子营赵颐口述

时 间:1998年6月18日

地 点:北京海淀区某中学家属宿舍

访谈者:定宜庄

[访谈者按]赵女士退休前是北京市海淀区某小学的美术教师,民族成分是汉族。她的丈夫也是汉族,在北京某中学工作,家住该校的家属宿舍。

赵女士虽然知道自己是“八旗的人”,而且是“营子里的人”,但对祖上属于八旗的哪一部分,已经知之不详了,但她既然能说出她的祖先居住在肖家河北,那恰是圆明园八旗护军营中正黄旗营房的所在地,可知她家很可能就是圆明园八旗护军营中的正黄旗旗兵;至于她的祖母出身于水磨李家,则很难判断究竟属于镶白旗人还是内务府旗人了。

赵女士的祖上买下土地以后就离开了营子,但她所提到的地名,几乎都在圆明园和颐和园附近,她住的大有庄坡上村以及骚子营等地,都位于北京西郊颐和园东北注93,是“五园三山”修建起来以后逐渐形成的村落。嘉庆十九年(1815年)十二月二十九日兵部侍郎禧恩在“遵旨查明门牌”中奏称:“于本月十三日赴圆明园,连日分往附近园庭等处,逐一细查,并因园户、匠役多有居住大有庄、坡上村、哨子营等村庄,恐其中有奸徒藏匿……”从这份奏折可知,早在清朝嘉庆年间这些村落即已形成,住户中有很多是园户、匠役等为圆明园等园林服役的人口。注94

赵女士大半生未曾离开过这一地带,虽然由于政治原因将民族成分改为汉族,以后再未改回,但她所述的一切包括她的语言,都带有这一地区旗人的鲜明特色。

1.营子、大有庄和老祖

赵颐(以下简称赵):我是1932年生人,属猴的,今年六十六。

我们是营子里的人,八旗的人,这周围都是营子,什么正蓝旗呀,火器营,一问上哪儿了,就说上营子了。我记得我小时候跟着我爸爸,一来就上营子。我们家就在肖家河北边,是黄旗,是正黄是镶黄我爸爸给我讲过,那时候小,(现在)就忘了。我们家家谱都是“文化大革命”给毁了。那时候哪敢烧?都是泡在水缸里头,攥了,撕了。

我爸爸说我们祖上是山东的,他也是听我老祖说的。我老祖叫赵二瞎子,他瞎。我还有个大老祖,这个老祖是老二,他没孩子,过继了他哥哥就是我大老祖的孩子,这就是我爷爷,叫赵省三。赵二瞎子就住在肖家河北边那儿,他在朝廷当差,是干什么的我爸爸跟我说过,忘了,反正挺有名的。他在城里也有房,在小新开路。我老祖特别好,虽然瞎,可净干好事。他没孩子,有一次赶着大车上朝去,走到黑泥沟那儿,在大道上看见一个小姑娘在那儿哭呢,没有家,我老祖就给捡回来了,弄到我们家养着,人家就劝我老祖,说你又没儿子,你就把她收了二房得了,老祖不干,说我拿她当闺女养着。最后把她养大了,给的肖家河姓宋,我们都叫他姑爷,到现在我们家还跟她们家走亲戚,她不在了,她孙子都是我们这辈的,六七十岁了。其实她不是我老祖的孩子。

我家住在大有庄坡上村,是在我老祖的时候从营子里搬出来,具体从哪个营子(搬出来)就不知道了,反正就是这附近。究竟我们营子里的房给谁住了,我爸爸原来说过,我也没记住。城里有房也没人住。我老祖在坡上村买的房,然后又盖的新房,房子都特别讲究,一进门有个影壁,然后是二门子,二门子进来是四间南屋,三间大房一间耳房,然后又进一个二门子,垂花门,垂花门头里是影壁,是四扇门,影壁进来是东西屋、北屋,这北屋呢往那儿一坐,大玻璃,一直地能看到我们的地,地里种的荷花都能看到。我们家院子种的芍药、牡丹,那牡丹都是墨牡丹哪,紫的,黑紫,还有姚黄,三棵都是上品,都是“文化大革命”给刨的。从我爸爸小时候就在这儿住,一直到解放。

大有庄这一片人都是吃颐和园里边的饭,跟慈禧都有关系,都是伺候她的,可大有庄不是旗人聚居的营子,没有多少旗人。

我爷爷也是在衙门里干事的,在城里头。我太太,不叫奶奶叫太太,他们家姓李,水磨李家,就是清华大学那边的水磨儿,是旗人,大脚,梳旗人发髻,梳到脑瓜顶儿。我太太个儿高着呢,我爷爷也不矮。我爸爸他们都挺高的。我太太的两个侄儿解放后还和我家有来往。

2.我爸和我家的生计

赵:要是跟我大老祖那儿排,我爸爸是老二,我还(有)一个大爷(大伯),那是我大爷注95(大爷爷)的儿子,老三也是我大爷(大爷爷)的儿子,还有老四、老五。我爸爸就亲哥儿仨。我爸爸下边我有一个亲爸,就是我大姑姑,叫亲爸,我还有一个爹爸,就是我二姑姑。然后我四爹,我五爹,都是跟我大爷他们屋排着叫的,五妈其实是我五婶,不叫婶,叫五妈,婶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