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本经

群芳宴一结束,立刻有两件事情传遍了凤都的大街小巷。

一件是关于明月相思曲的作者。有人说曲确为萧沐昀所做,但新编的词没有出处,估计是哪个疯狂迷恋萧沐昀的人,怀着一腔相思之情填上去的。但此曲一出,荀香做的行酒令倒成了抛砖引玉,没有人再嘲笑了。

第二件事便是太子妃又被关了禁闭。这次不是贵妃的主意,而是太子亲自下的命令。

东宫里头的人从瑶华宫前经过的时候,总能听到宫里传出的谩骂声。也有人偷偷将此事打小报告给顺喜,顺喜听了,总是冷哼道,“你当太子殿下不知道吗?”

事实上,淳于翌不仅知道,还每天都叫了瑶华宫的“眼线”回来问话,“今天骂什么了?”

宫女战战兢兢的,“奴婢不敢!”

“恕你无罪。”

宫女看了淳于翌,抱着必死的决心说,“太子妃说,说‘他大爷的太子,真不是个东西!’”说完,整个人趴在地面上,抖得像筛糠。

淳于翌的眼皮跳了一下,抬眼看身旁的小太监。小太监连忙掏出一本本子,刷刷地记起来。

淳于翌对小宫女说,“你回去吧。明日再来禀报。”

“谢太子!”

宫女退出去没有一会儿,顺喜进到殿中来,“殿下,禁军问过在群芳宴上惊叫的那位宫女了。她说当时见到一个黑影掠过城墙。可禁军追过去看,却什么也没有。”

“我料到了。”

“还有,那位大人已经在凝水亭等候了。您是不是现在就过去?”

“嗯。”淳于翌站起身来,回头吩咐小太监,“小心看管,别弄丢了。”

小太监用力地点点头,把小本子揣进了怀中,摆出一副人在小册子在的表情。

淳于翌勾了勾嘴角,觉得他那副一本正经的小模样特别有趣,与当年的某人真是……如出一辙啊。

*

承乾宫的凝水亭是淳于翌平日里偷懒躲烦的地方,很是幽静。除了顺喜,别的宫人也没有资格来。此刻,湖畔的八角凉亭里,立着一个清冷的身影,与水色波光融为一体。他的侧脸,精致明润。

说实话,淳于翌一直都很欣赏萧沐昀,觉得他身上有一种厚重。那厚重蕴含着很丰富的东西,短时间之内很难读透。就像爬一座巍峨的山峰,或是寻一处幽僻的桃花源。

淳于翌单独走近,也不出声。萧沐昀的警觉性却很高,几乎在淳于翌踏进凉亭的那一刻,就回过身来,露出一个诧异又不显慌乱的表情。

淳于翌径自坐下来,“不是议朝政,不用拘礼,请坐吧。”

萧沐昀也不推辞,敛衽坐下,“谢殿下。”

淳于翌拿起桌子上备好的

酒,一边倒一边说,“见到不是荀香,很意外?”

“臣……”萧沐昀沉吟了一下。

淳于翌说,“荀香回门的时候,我大方地让你们见面,就是不想有人拿你们之间的感情来作为一把生非的利剑。可是萧大人好像并不明白我的苦心,否则也不会在群芳宴上,做出那么冲动的事情。”

萧沐昀低垂着双眼,“臣知错。”

淳于翌轻笑一声,“我来见你,不是为了听这三个字。而且,难道你不想见我?否则明知道顺喜传了假的口信,为何还要来?”

萧沐昀猛地抬起头,脸上转闪过震惊的神色。他没有想到太子这么直白,这么不避讳,倒真是君子坦荡荡,自己枉做小人了。

他知道,太子在轮对和几次上朝议政时的表现,都算是平庸,没有特别出彩的地方。皇帝淳于文越也曾公开表示,“吾儿资质不算天秀”。大臣也普遍都认为,淳于翌是因为嫡长子的身份,才能恬居东宫。但萧沐昀看到的,跟别人看到的都不一样。

他记得父亲曾经说过,真正的强者,不是天下无敌,而是能战胜自己。淳于翌是天潢贵胄,却从不骄傲自大。明明天资过人,却从来不露锋芒。几乎是孤军作战,却从不自怨自艾。萧沐昀深知,这个比一般人拥有的多很多,却比一般的太子拥有的少很多的男人,才是真正的强者。而这个男人所刻意掩藏的锋芒,却肯揭开来给自己看,是一份真诚,一种信任,还有一份敬重。

“臣禀殿下,臣未尝不知自己此行会为太子妃招惹来麻烦。但较之于麻烦和杀身之祸,太子殿下选哪一个?”

淳于翌顿了一下,微微勾了下嘴角,“仔细说来听听。”

“臣当日见殿下有跳水救太子妃之意,才贸然地抢先行动。在东宫,关起门来是太子的家事,一切自然在您的掌控中。可群芳宴上,遍布着朝中大臣和后宫妃嫔的眼睛,殿下若是入水,可想过后果?您对太子妃的这份‘特别在意’,会变成射向她的锋刀利箭。那些得不到您支持的势力,毫无疑问,会把怒火迁延到她的身上。而一旦太子妃受累,被废或者被赶出东宫,得益的那个家族会改变整个朝中的政局。这不是殿下和臣愿意看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