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红尘内外与虚实之间 李荣口述(第2/16页)

在五台山尊胜寺七月十五的法会上(圣安师提供)

1.我们就讲究平地抠饼

定:您今年多大岁数?

李荣(以下简称李):80多点,按出生是1916年。我俗名叫李荣,是北京东四报房胡同那儿生的。报房胡同西口那儿不是有个庙嘛,原先叫三官庙,袁世凯要做总统,就在那庙里开秘密会,现在那边还有一个庙呢,就挨着那华侨大厦,南边拉。我就在那儿生人。注301

我爷爷是开油盐店的。就在北京,劈柴胡同。我奶奶是海淀蓝旗营的注302,不是旗人,我们都是汉人。再早的时候从我爷爷那辈儿,就在北京学徒,一点一点人家给你出资,让你单领一套,这么样你就不是挣工资了,按现在的话就叫自负盈亏了。

定:您爷爷的油盐店还开得挺好的?

李: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我父亲也上过学,后来学的是成衣,就是裁缝,我父亲那师傅姓郭,在大望乡那儿还有我几个师哥,大望乡就挨着望京家园,天竺那儿,那村。我父亲裁活裁得挺好,是连裁剪带镶嵌带盘扣,蝴蝶扣什么这个,盘的那花儿,那手工甭提了,现在那唐装我都瞧不上眼。那时候讲究穿旗袍,就给总统啊,段祺瑞什么的夫人做。

定:他是不是挺有名的?

李:没告诉你给总统什么的做活嘛。原先我父亲在铁狮子胡同那儿有一个做成衣的厂子,那时候就叫成衣铺,有七个案子,十多台机器,裁衣裳什么挺成的。后来“五四”这么一运动,一闹学潮这生意没有了,厂子就盘出去了。我父亲就剩下一个案子,和我母亲就做简单的外活。我们为什么来回地这么搬迁呢?我从报房胡同那儿生了以后住到五岁,搬到方家胡同,朝阳门南小街,从那儿又搬到禄米仓东口小牌坊胡同。智化寺这庙后口就在方家胡同,方家胡同东口就是小牌坊胡同。后来又搬到崇文门里头苏州胡同。

那时候二十九军有个军衣被服工厂,注303就在禄米仓里头。我父亲就在这里头(干活儿),又买了六七台机器。后来简单地说,就是那年日本人进来了,日本恨这二十九军,烧了禄米仓的被服厂,把在禄米仓里头的,都算是二十九军的,都给打出来,我父亲机器就全给卡到那儿,就是算没收了。我父亲说北京这儿混不了了,我有一个大爷在枣强注304,他说上那边找我大爷去,就带着我们,当时是我们哥儿俩,姐儿一个,都是步行,一出永定门到南苑,那二十九军跟马队什么的死尸还没弄净呢,逃到现在的黄村。那个村离北京远哪,离北京40里地呢,就比较太平。正赶上村里头聘闺女,我父亲又会这手艺呢,就给人家做点嫁妆活儿,那家姓刘,是地主,给我们腾个房子住那儿了。我妹妹也给了那村了。就没去枣强。日本在这儿待8年,我们在那儿一下一扎就待了6年。

后来太平了,就回来了。日本把禄米仓的被服厂烧了可它还留有名册啊,又找我父亲,给日本也是做缝纫,那时候叫御多福,是日本做衣服的一个公司名。

再后来我们又搬到天桥那儿去。现在那儿有一个自然博物馆,那个地方就是原先我们家的地儿。搬到外城是干什么?天桥道东的那边拉,金鱼池道北挨着天坛那趟儿,原先是卖估衣注305的。我父亲就住到那边,给人家修估衣,有那大镶边儿呀,包括戏衣什么的都上那儿,我们在天桥那儿住了30多年。

定:您父亲给人做估衣就不如先前日子好了吧?

李:那还行,也行。就给人家做手工。那时候做手工跟现在不一样,您要是给人做十件活,说修补也好,干什么,这十件活,您要是做得了,您到那儿去交上这活,回头就给您钱。我给您举一例子,说我们下午这儿还没有买棒子面蒸窝头呢,这就紧着赶,赶完了咱们交去,交去一瞧您修得好,马上就给您钱。

定:谁管这事呀?

李:单有收活的。那时候就是这趟街上有几家,谁谁谁的活不错,能够整旧如新,上谁家谁家,人家卖去,咱们不管那个。

定:那衣服是不是也都还挺好的?

李:可不都挺好的?就跟现在似的。您说现在哪家没有衣裳啊。您这衣服穿不了了,您拾掇拾掇,回头给您洗完,啪啪这么一熨,挂上牌,您这北京不卖,上石家庄您看看去。

定:现在叫旧衣市。

李:什么呀,我说的这个都是大商场里头。您要有工夫跟我一块堆,到石家庄上柏林寺注306,您逛逛那大商场,那里头卖的衣裳全是旧的。一看我买的那东西比北京的便宜,那是便宜,北京扔的东西全跑那儿去了。你这儿不时兴了,他那儿还香饽饽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