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马崇禧口述(第5/9页)

那会儿生活够惨了,听我奶奶说,我伯父在刚开唱的时候能挣几个制钱,我伯父就不花,反正攒着攒着,攒到够兑换一块银圆了,兑换成银圆,跑回家去,给我爷爷,给我奶奶。我奶奶生前对我说:“你伯伯他就知道唱戏、挣钱,养家糊口。马家门今日都丰衣足食了,其实当初也是穷老百姓。”有时候我就想,今天电话里不是跟您说了吗,您刚才说马连良这么大腕儿,生活还能这么艰苦。

定:我哪儿懂啊。

马:我们这位老爷子啊,我要说您可能都不信。男人都穿圆领衫吧,有那种好像是丝的其实人造丝的,那种圆领衫,透明的,夏天穿着一来不贴身二来凉快,怹那衣裳后背不是出汗嘛,一会儿后边破一小窟窿,给织上了,这个织上没几天,那边又一个,那边又一个,那边又一个,有一次就叫我:“八子”,我大排行行八,“拿这圆领衫叫你大嫂(就是我崇仁大哥的夫人),给我织上。”老爷子说话就得去吧:“大嫂,老爷子说让您给织织这个。”我大嫂拿起一看,对我说:“你瞧都成什么了?都成了蜘蛛网了,还织哪!”你说他没钱吗?不是,就因这一件衣裳凉快吗?不是。

定:他俭朴惯了。

马:最后我拿回来了,我说:“伯伯,别让我大嫂织了,没法儿下针脚了,您换换吧。”他勤俭一辈子,形成习惯了。这件衣裳还能穿呢,我就穿,多咱不能穿了,那没办法了。还有那袜子,从香港回来穿的袜子,咱们这儿叫丝袜,透明的,男的不也有尼龙丝袜么。一穿跳了丝了,一穿跳了丝了,实在不能穿了:“八子,拿去给春伯伯。”就是给在后台化妆室给老爷子管事的,长年住在伯父家里:“老爷子说了,这几双丝袜子叫您穿呢。”“这还能穿吗!”我说:“我不管,老爷子说给您,我就给您送过来了。”伯父也曾对我说:“不是我舍不得穿,过日子得记住‘常将有日思无日呀’!”

定:就是从小的那种生活。你们家庭的好多事吧,并不像想象的那样。

马:不像!吃饭,我伯母因为睡得晚起得晚,我伯父起得早。有时候呢,遛弯儿喊嗓子。中午吃饭,没有过高的要求,就这么一碗米饭,一碟包肉,顶多再来一份鸡蛋汤啊什么汤。哎这就稀里糊噜把这碗饭吃了,这就中午饭。晚饭要有戏啊,那从来不吃。饱吹饿唱嘛。等散了戏,回家才吃晚饭,又不敢多吃了,该睡觉了,就这样。

定:您大哥他跟我讲过,原来我们外行人不懂啊,有一个错觉,觉得你们家有那么大腕的马连良,肯定挣好多钱,你们家生活还能艰难吗?他怎么还跟着国民党的剧团跑啊?后来他也给我讲了一点儿,也讲了马连良到“满洲国”唱戏的事儿。

马:“满洲国”那事儿,不是说“满洲国”成立十周年,去给他们庆贺,不是那个意思。当时沈阳有个回民小学,这学校要垮台,就是快支撑不住了,请马连良去给唱一次义务戏,就是票房收入多少我一点不要全给你们,资助那个学校。那么去的时间不对,正赶上“满洲国”十周年,你马连良已经来了,你给他唱完以后给我也唱吧,那会儿谁有政治头脑啊。

为什么我写我伯父比较有感情呢?他在香港的时候,也就是1949年吧,共和国还没成立呢,我就到我奶奶家住,实际上就是我伯父家,因为是我伯父养活着我奶奶嘛。就在民族宫对面,原来还有大门儿呢,现在改围墙了,改成政协了。我伯父在香港就给我来信,让我好好侍候奶奶,等我回去,学习上生活上有什么需要的,尽管给我来信。

我想把马连良私下生活的真实情况告诉广大观众,原因何在呢?我不想说马连良怎么化装,马连良什么服装,我不想写这些,这些东西市面上卖的那个啊,都卖烂了。我给您举一个例子,我母亲请梅兰芳夫人吃饭,因为我母亲得到了我姥姥的家传,她炒的疙瘩儿跟别人炒的就不一样,真有我姥姥的味儿,就请梅夫人一块儿吃饭,还有尚小云尚先生,夫妇俩,我母亲把他们都请来了。尚小云是我姥姥的干儿子,就光顾着吃吃吃,梅伯母就说:“行啦兄弟,别吃啦,撑得你五脊六兽(北京土话,忐忑不安)的。”就那么一件事儿,开始我跟我同学南奇说了,这南奇写他爸爸的书的时候……

定:谁是南奇?

马:南奇是航天部的,退休以后给他爸爸写了本书,他爸爸是南铁生。注218

定:不好意思不知道。

马:南铁生跟梅家有联系啊,他就把这事写进去了。我一看这材料,这不是写我妈的嘛,这又是写我妈的,谁都用。只不过您是这么说,他是那么说,他又是那么说,但是内容都是一样的。就包括写我伯父的那个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