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佘幼芝口述(第2/5页)

袁大将军是广东东莞人,什街镇水南乡的人,我们家是广东顺德县马岗村的人,我们既是同乡又是上下级的关系。从南方一到这儿来就跟这儿住。

定宜庄(以下简称定):皇太极用反间计把袁崇焕害了的时候,您先祖是和他在一起吗?

佘:一直和他在一起。我们佘家是都在这儿住家,在这儿买的地。

定:那你们家后代对您先祖怎么盗头的有没有传下什么故事来?

佘:那没有,就说冒着满门抄斩的危险,趁夜黑的时候,把袁大将军的头从菜市口的旗杆子上盗下来,就偷偷地埋在我们的后院里。你想袁大将军是这么一个重臣,罪名又是反叛,当时北京四九城都关闭了,当时在北京的广东人挺多的,跟着袁崇焕做官的人也挺多的,但别人都不敢。唯有我们先祖,深知袁大将军的为人和忠诚。

自从我先祖把头盗了以后,就隐姓埋名,辞官不做,告老还乡,当老百姓了。临终时把我们家人都叫到一起,就跟我们家里人说,我死以后把我埋在袁大将军的旁边,我们家辈辈守墓,我们一辈传一辈,不许回去南方,从此以后再也不许做官,所以我们遵守先祖的遗志和遗愿,一直守在这儿。到我这代已经是第十七代了。1630年8月16号是袁崇焕的忌日,到现在是三百七十一年。

刚盗了头之后什么都不敢修,葬也是我家草草葬的,只有我们一家才知道,连小孩都不让知道。谁也不敢往外张扬。为什么我们要隐姓埋名呢,就是因为这个案子一直没有破。崇祯皇帝他得查呀,谁给盗走的就说明他跟袁崇焕是一派的,也得遭一样的迫害。那时候没有祠堂,是我们自己的家跟这儿住。

听老家儿(北京话,指父母)传,因为我们是广东人,凡是住在北京的广东人死了以后就埋在我们这儿来,就把我们后院辟成广东义园。那时没有碑,都是坟头,你也不知道哪个是袁崇焕的。那时墙高着呢,人家就知道我们是看坟的,看广东义园的。

定:你们盗(袁崇焕)头时清军还没入关呢?

佘:对。袁大将军跟努尔哈赤打仗,当时满族人就是侵犯我们中原,您是满族,没关系吧?你们少数民族原来住在山海关门外,你们就是侵犯中原,那我们就不干嘛,各保其主嘛,是吧(笑)。那时代不知道满族也是咱中华民族的,是不是?要知道何必这么打呢(又笑,大笑)。你侵犯我们,我们就打你,努尔哈赤自起兵以来没有任何人把他打败过,唯有袁崇焕把他打败了,袁崇焕以守为攻,死守城池,就是兴城。他拿的武器是西方进步武器,红夷大炮,归根到底这红夷大炮还是咱中国制的,还是东莞袁崇焕的老家制的,让葡萄牙人给买走了。这是我们1994年在广州参加袁大将军四百周年学术讨论会上他们讲的。要不说袁崇焕是历史上一个转折的人,如果明朝崇祯不把他杀死,满族人进不来,那咱们历史不知道什么样了。

定:那清朝就不知道这事?

佘:过了155年才知道。那就一直到乾隆当政的时候。乾隆皇帝当政以后,发现袁崇焕是个忠臣,一方面他要笼络人心,一方面他也标榜他的先祖皇太极善用计谋,这样他就下诏找人,说谁要找到袁崇焕家里的人,他愿做官,我给他官做,他愿经商,我给他钱让他做买卖,愿意种地,我给他贴地让他种地,谁要找到是谁盗的头,也给予表彰。

定:乾隆皇帝怎么找到您这儿的,有故事吗?

佘:反正他先找袁大将军的后代,没有找到。

定:那时候袁大将军的后代跟你们有联系吗?

佘:他们没留后代。没有直系后代,既没有儿子,也没有女儿,他要有儿有女,可能我们家不给他盗(头)了呢。

定:后来跟他的部下、亲属一点联系也没有,完全断绝了?

佘:没有。要不不是给我们也端出去了么。乾隆原来还有题词呢,是个匾,就在大门那儿挂着。红卫兵都给砸了嘛。忘了说的什么了。155年以后袁崇焕才按冤案公之于世,才公开纪念。清朝给他杀了,不是乾隆皇帝杀的,祖先和后代不能一概而论是吧,我们觉得乾隆皇帝还是个开明皇帝,当然他也有私心,他刚当上皇帝他要笼络人心。

这祠堂是乾隆皇上在我们这房子的基础上,把平房扒了重修的。这是大厅,里边还一个客厅,喝茶聊天的,客厅比我们大厅还好。我们不在这儿住,在里边院住,房子都是老房子了。

我们家规矩礼节特别重。大祭是清明、七月十五、三十,乾隆以后官员都来参加。三十是早上十点多钟我们就都过去,供我们自己家蒸的米粉肉、米饭、炒菜,供饺子是这么点小盘,一个盘是4个,共4盘,叫作神三鬼四,给死人都是4个,给神仙就都是单数。那时候我伯父还在呢,到清明那天带全家祭祀去,过去是整猪整羊,解放后就按广东习惯弄一只鸡,煮了以后上供去。清明、三十都烧两炷香。唯有到袁大都督忌日,我们烧一炷香,是他一人死嘛。一个十月一鬼穿衣,供的东西少点。一个七月十五鬼节,广东人把糊的大船搁到我们门口,从早上10点多钟就供上了,把衣裳什么的都搁船里烧,说七月节就该冷了,就该赶到南方去了,怕江河都冻了赶不上船。规模挺大的,先摆上吃的,由伯父,反正都是那大的,由他烧上香,由他主祭,伙计点上香,伯父接过来插到香炉里,然后就磕头,然后到我们先祖那儿,给我们先祖烧香。然后把酒洒到地上,吃的有的一部分埋到地里头。我们家没有男的,人少,姑娘也都参加,也要戴上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