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孔子及其时世(第2/7页)

他和弟子间相处的气象,从弟子的两段记录可以窥见。

有一天几位弟子陪着孔子闲坐。孔子道:“你们觉得我是长辈,不免有点拘束,不要这样。平常你们总说没人知道我,假如有人知道,又有什么把握呢?”子路爽快地答道:“千乘之国,夹在两大国中间,受着兵祸,又闹饥荒,让我来主持,才到三年,便使得人民有勇,并且循规蹈矩。”孔子向他微笑了一下,又问另一弟子道:“求,你怎样?”他答道:“五六十里或六七十里见方的国家,让我来主持,才到三年,便使得人民富足。至于礼乐,另待高明。”孔子又问:“赤,你怎样?”答道:“并不是说能够,但想学学:像宗庙的大事和诸侯的聚会,我愿意穿着章甫,在旁边做一个小相。”(按章甫乃商朝的冠服,在仪式中相礼的人穿的。)孔子又问另一弟子:“点,你怎样?”这时他弹瑟渐缓,微音铿然。他把瑟放下,起身答道:“我和他们三位不同。”孔子道:“有什么关系呢?不过各说自己的志向罢了。”他道:“暮春的时候,春衣既已做好,和少年五六人,童子六七人,到沂水里洗浴。洗完了,当着轻风歇晾,一面看人舞雩(按雩是祈雨之祭)。然后大家歌咏而归。”孔子听了喟然叹道:“我和点有同感。”

又一次,颜渊、子路和孔子在一起。孔子道:“你们何不各把自己的志向说说?”子路道:“愿把自己的车马轻裘,和朋友共用,用坏了也没有怨憾。”颜渊道:“愿不夸自己的长处,不表自己的功劳。”子路请问老师的志向。孔子道:“愿给老年的以安乐,对朋友以信实,给幼少的以爱抚。”

第三节孔子与其时世

教育是孔子心爱的职业,政治是他的抱负,救世是他的理想。

孔子生于弭兵之会前六年。此会后,中原的战争暂时减少,但剧战的场所不过移到江淮一带,兵祸并没有真正消弭。在另一方面,环此会前后的一百年间,旧秩序的破坏加甚,至少在宋、鲁、郑、齐、晋等国,政柄落在大夫,君主成了傀儡;诸巨室彼此钩心斗角,不时搅起内乱,鲁国到底是君子之邦,它的巨室“三桓”(皆出自桓公的,故名),绝少自相残害。他们采用分赃的办法。前537年(孔子十六岁),他们把公室的土地、人民分为四份,季孙氏拣取了两份,叔孙氏和孟孙氏各得一份,此后三家各对公室纳些小的贡赋,便算补偿。三家妥协,鲁君更不好做。前517年(孔子三十六岁),昭公讨伐季氏,结果给三家合力赶走,在外国流寓了七年而死。这还不够。恶人还有恶人磨。跋扈的大夫每受制于更跋扈的家臣,这也是鲁国的特色。前538年(孔子十五岁),竖牛叛叔孙氏,把他禁在一室,活活地饿死。前530年(孔子二十三岁),南蒯叛季孙氏,据了费邑三年。但这些还是局部的事变。前505年(吴王阖闾入郢之次年,孔子四十八岁),季孙氏的家臣阳虎勾结了季孙氏和叔孙氏两家中不得志的分子,起了一场大政变。名副其实的阳虎把季孙氏囚禁起来,迫得他立誓屈服,然后放他;更挟持鲁君,放逐敌党,居然做了三年鲁国的独裁者,而且不知凭什么手段,很得民众的归服。三桓也俯首帖耳,听阳虎驱使。后来阳虎要除去他们,将自己的党羽替代季孙氏和叔孙氏,以自己替代孟孙氏。本来隐忍旁观的孟孙氏(即奉父命从孔子学礼的孟懿子)被迫作困兽斗,结果,出乎大家意料之外的,阳虎兵屡败,逃奔齐国。但次年(前500年)叔孙氏所属郈邑的马正侯犯又杀了邑宰,据郈作乱,幸而他无勇无谋,几个月即被解决。鲁国如此,本来破落的周室又复崩分。前520年(孔子三十三岁),景王死,王子朝纠合了无数失职的官吏和失意的贵族乘机作大规模的暴动,从此畿内扰攘了二十年,赖晋国屡次出兵援助,才得平定。

旧秩序的破坏不仅在政治方面,弭兵大会以前的长期混战除摧毁了无数的生命和财产外,还摧毁了许多的迷梦。它证明了“昊天不惠”,它证明了“渝盟无享国”一类的诅誓只是废话,它证明了“牲牷肥腯,粢盛丰洁”无补于一国或一身家的安全,它证明了人们最可靠的靠山还是自己。当郑子产昌言“天象远,人事近,它们是不相及”的时候,理智的锋刃,已冲破传统迷信的藩篱。从前尽人相信一切礼法制度是天帝所规定的,现在有人以为它们是人所创设而且是为人而设的了。从前尽人相信王侯是代表天帝(君,天也)神圣不可侵犯的,现在恶君被弑或被逐,有人公然说他罪有应得,并且对叛徒表同情了。孔子曾慨叹道:“我还及见史官阙文,有马的借给人骑,如今都没有了!”这两件事虽然本身很小,它们的象征的意义却很大。它们象征“世风日下,人心不古”的总趋势,社会组织蜕变时所必有的趋势。因为旧道德的力量减少,又因人口增加,都邑扩大,贵族和庶民间的关系日益疏远;礼教的拘束和威仪的镇压已不够做统制之用;所以有些精明的贵族感觉到制定成文的刑法的必要。前536年(孔子十七岁),郑子产把所作的刑书铸在鼎上公布。前513年(孔子四十岁),晋人也把范宣子所作的刑书(范宣子卒于前549年,其作刑书年不详),同样的方式公布。这些都是非常的创举,在当时受着严厉的诽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