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洪武年中诸大事(第6/7页)

以上可见帝之纳谏奇,拒谏亦奇,其臣之敢谏死谏尤奇。士大夫遇不世出之主,责难之心,不望其君为尧舜不止,至以言触祸,乃若分内事也。以道事君,固非专以保全性命为第一义矣。风气养成,明一代虽有极黯之君,忠臣义士极惨之祸,而效忠者无世无之,气节高于清世远甚。盖帝之好善实有真意,士之贤者,轻千里而来告之以善,一为意气所激而掇祸,非所顾虑;较之智取术驭,务抑天下士人之气使尽成软熟之风者,养士之道有殊矣。

四、除弊与流弊

明代之弊,无过于信用宦官。《宦官传》序:“太祖既定江左,鉴前代之失,置宦者不及百人,迨末年颁《祖训》,乃定为十有二监及各司局,稍称备员矣。然定制:不得兼外臣文武衔,不得御外臣冠服,官无过四品,月米一石,衣食于内庭。尝镌铁牌置宫中,曰:‘内臣不得干预政事,预者斩。’《纪事本末》:英宗正统七年冬十月,太皇太后张氏崩,太监王振益无所惮。洪武中,太祖鉴前代宦官之失,置铁牌,高三尺,上铸“内臣不得干预政事”八字,在宫门内,宣德时尚存,振盗去之。敕诸司不得与文移往来。有老阉供事久,一日从容语及政事,帝大怒,即日斥还乡。尝用杜安道为御用监,安道,外臣也,以镊工侍帝数十年,帷幄计议皆与知,性缜密不泄,过诸大臣前,一揖不启口而退,太祖爱之,然无他宠异,后迁出为光禄寺卿。有赵成者,洪武八年,以内侍使河州市马;其后以市马出者,又有司礼监庆童等,然皆不敢有所干窃。”

《史·职官志·宦官》:“太祖尝谓侍臣曰:‘朕观《周礼》,阉寺不及百人,后世至逾数千,因用阶乱,此曹止可供洒扫,给使令,非别有委任,毋令过多。’又言:‘此曹善者,千百中不一二;恶者常千百,若用为耳目,即耳目蔽;用为心腹,即心腹病。驭之之道,在使之畏法,不可使有功;畏法则检束,有功则骄恣。’有内侍事帝最久,微言及政事,立斥之,终其身不召。因定制:内侍毋许识字。洪武十七年,铸铁牌,文曰:‘内臣不得干预政事,犯者斩。’置宫门中。又敕诸司:‘毋得与内宫监文移往来。’然二十五年,命聂庆童往河州敕谕茶马,中官奉使行事,已自此始。”

《明通鉴》:“洪武元年四月丙辰,禁宦官预政典兵,上谓侍臣曰:‘史传所书汉唐宦官之祸,亦人主宠爱自致之耳。《易》称:“开国承家,小人勿用。”此辈在宫禁,止可使之供洒扫,给使令而已。若使宦官不预政,不典兵,虽欲为乱,其可得乎?’”此出《纪事本末》而稍节其文。又“四年闰二月,命吏部定内监等官品秩,自监正令五品以下至从七品有差。上谓侍臣曰:‘古之宦竖,不过司晨昏,供使令而已,自汉邓太后以女主称制,不接公卿,乃以阍人为常侍,小黄门通命,自此以来,权倾人主。吾防之极严,犯法者必斥去之,霜履坚冰之意也。’”此纯出《纪事本末》。

明之阉祸,古所未有,然太祖之防阉,则较前代为甚。《史》以赵成、聂庆童之奉使市马,为内臣衔命之始,似亦以作俑微归其咎,此缘后来为祸之烈,不得不深求之耳。观太祖以杜安道为御用监,则宫中给使本不必定用阉人,惜当时未有人能提废阉之议,不若清一代之士大夫,尚有陶模其人,竟请革除阉制也。古用肉刑,受腐刑者守宫,乃为刑人开利用之路,故亦谓之宫刑。后世既废肉刑,即应并废阉宦,迁延不改,其患遂至滔天。明历世患阉,要不得不谓由太祖之作俑,其变迁自见后。

其次为锦衣卫镇抚司狱。《史·刑法志》:“锦衣卫狱者,世所称诏狱也。古者狱讼掌于司寇而已,汉武帝始置诏狱二十六所,司马彪《续汉书》:“武帝置中都官狱二十六所。”历代因革不常。五代唐明宗设侍卫亲军马步军都指挥使,乃天子自将之名,至汉有侍卫司狱,凡大事皆决焉。明锦衣卫狱近之,幽絷惨酷,害无甚于此者。太祖时,天下重罪逮至京者,收系狱中,数更大狱,多所断治,所诛杀为多,后悉焚卫刑具,以囚送刑部审理。二十六年,申明其禁,诏内外狱毋得上锦衣卫,大小咸经法司。”又《职官志·锦衣卫》:“洪武十五年,罢仪鸾司,改置锦衣卫,秩从三品,其属有御椅等七员,皆正六品。设经历司,掌文移出人;镇抚司,掌本卫刑名兼理军匠。十七年,改锦衣卫指挥使为正三品。二十年,以治锦衣卫者多非法凌虐,乃焚刑具,出系囚,送刑部审录,诏内外狱咸归三法司,罢锦衣狱。”

此锦衣卫设诏狱一事,不能不谓太祖实倡其始。设自十五年,至二十年而罢,二十六年,又申禁内外狱毋上锦衣卫,此在太祖已为不远而复矣。其后复设于永乐中,以一镇抚为未足,又分北镇抚司专掌刑狱,更以卫狱为未足,又倚宦官立东厂,后更有西厂,校尉与缇骑,更迭旁午,荼毒忠正,惨不忍言,盖拾太祖已废之迹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