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祸起无知(第3/4页)

于是,这样一个把每件事都视为某个不可见的神灵直接干预的社会,要想继续生存下去,就必须严格遵从貌似能够消除神怒的律条或法则。

根据原始人的观点,这样的律条或法则是存在的。他的先人将其制定下来,并传授给了他,他就必须保有它们,且将其丝毫不动地传给他的子孙,这是他最神圣的职责。

这种现象在我们看来,的确荒谬不经。我们信奉的是成长、发展以及永不停息的改进。但是,“改进”只是近代才逐渐形成的概念。在所有低级的社会形态中存在一个典型的共同之处:即生活其中的人们觉得自己拥有的就是世上最完美的生活,他们从来不曾想有哪些应该改进,因为他们根本不知道还有另外的天地。

既然这一切都被理所当然地看成真理,那么,怎样才能防止有人改变律条或法则及改变社会的既成形态呢?答案很简单。就是如果有人拒绝遵守代表神的意志的律条或公共法则,就立即给予惩罚——说得更直截了当一点,即依靠僵化的专制体制。

也许这样表述会让人觉得原始人是最专制的人类(他们最不宽容)。事实上,我的本意并非是侮辱之。所以,我要赶紧补充说明一句:在原始人的生存环境下,专制是必须的。如果容许有任何成员对部落的律条或法则指手画脚,就会威胁到整个部族的人身安全和人心的安定,部落的生存就会由此陷入危险之中,这可是非常大的罪过。

然而,值得一提的是,数量相对有限的一小撮人,他们是如何维护这套口口相传的复杂的律条体系的呢?要知道,今天我们虽有成千上万的军队和警察,倘若要执行几部并不复杂的法律,依旧是件困难的事情。

说起来也很简单。

原始人比我们聪明得多。他们仗着精明的估算,做到了使用武力做不到的事情。

他们发明了“塔布”(9)这一概念。也许“发明”这个词用得有点不够恰当,这样的东西不大可能源于突然而至的灵感,而只能是在长年生活经验中慢慢摸索而出的结果。不管怎么说,非洲和玻利尼西亚的原始人想出了“塔布”,由此而使他们自己免除了很多麻烦。

“塔布”这个词来源于澳大利亚。我们或多或少都知道它的含义。我们自己的生活中也充满着“塔布”(即禁忌)。简单地说,就是那些我们不能说的话,不能做的事。比如在餐桌前不能说我们刚刚做的手术,不能把汤匙放在咖啡杯里,等等。只是我们的禁忌本质上没有那么严重的内容罢了,它们通常只是日常礼仪上的一些规定,对我们的个人幸福影响不大。

塔布(禁忌)

可是对于原始人而言,塔布(禁忌)可就至关重要了。它们意味着超越于这个世界的某些人或无生命体。如果使用希伯来的同义词,即“神圣的”,不可以随意谈论或触及,否则就会有当场送命或长期遭受痛苦的风险。总而言之,禁忌是一个相当庞大的宗教体系,会毫不怜悯地惩罚那些胆敢违抗祖先魂灵意愿的人。

到底是教士发明了塔布,还是为了维护塔布才创立了教士这个职业,这个问题仍有待解决。既然传统要比宗教古老得多,那么更可能是塔布早在巫师和巫医出现之前就已经存在了。但后者初一现身,就成了塔布观念最坚定的捍卫者,且由于他们运用塔布的本领如此高超,使得塔布成了史前时代“严禁……”的象征。

当我们初次听到巴比伦和埃及的名字时,塔布在这些国家还处于盛行的发展阶段。塔布虽说并不像后来在新西兰所发现的粗糙、原始的那种形式,但已经演变为一种约束人们行为的规范,这种情形如同我们所熟悉的基督教十诫中,那六条“汝不能……”式的戒律。

毋庸置疑,在那些国家的早期阶段,“宽容”的概念是完全不为人所知的。

我们有时候误认为是宽容的表现,其实不过是由于无知而造成的漠视。

在那些国王或教士的身上,我们完全看不到一点(哪怕是含糊不清的)迹象,允许别人行使“行动和判断的自由”,或者“对异于自己或传统见解的观点有耐心与公正的容忍”,这可已经成为我们当前时代的理念了。

因此,本书对通常称为“古代史”的史前历史并无兴趣。即使有,也是以一种非常否定的方式。

争取宽容的斗争是以个体的觉醒为前奏的。

这一最伟大的现代启示,其荣誉应该归功于希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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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查士丁尼一世(483—565):东罗马帝国皇帝,527—565年在位,完成了著名的《查士丁尼法典》,并发动战争向西扩张,占领了大片土地。鼎盛时,东罗马帝国的疆域西至直布罗陀海峡,南至尼罗河流域,地中海几乎成了它的内湖。——本书所有注释均为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