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大洗牌 搅局

丹霞天然和他的同学们跑江湖——在江西和湖南之间跑来跑去时,世界的江湖也在重新洗牌。其中至少有两件事特别值得一提:一是曾经的蛮族法兰克人此刻成了罗马教皇的保护伞,国王查理曼后来还被加冕为罗马皇帝;再就是以前属于罗马、今天由天主照看的西班牙,不但变成了阿拉伯穆斯林的国土,还与巴格达的阿巴斯王朝分庭抗礼。[1]

这确实意味深长。

改换门庭并不奇怪。西班牙,或者说大西洋与地中海之间、法国之南摩洛哥之北的伊比利亚半岛(Iberian Peninsula)早就数易其主。它曾经属于一些古老民族,公元前19年成为奥古斯都治下罗马帝国的一个省,公元419年又变成了西哥特人的王国,两段时间分别为四百多年和三百年。

然后是阿拉伯人。

阿拉伯人应该是渡海而来的,因为此前穆阿维叶建立的舰队早就让塞浦路斯不战而降。公元714年,阿拉伯人开始了西班牙的伊斯兰时代,将东方先进的科学技术和文化知识带到了那里。756年,死里逃生的穆阿维叶后代又将科尔多瓦(Córdoba)定为“后伍麦叶王朝”的首都,并把它建设成当时欧洲最大的城市,让所有人都叹为观止。

事实上那时的科尔多瓦也气象非凡,就连其他地方的穆斯林都相信它是帝国最美丽的城市之一。图书馆里的藏书多达四十万册,七百座清真寺美轮美奂,三百所公共澡堂星罗棋布,难怪它会与长安、君士坦丁堡和巴格达并称为世界四大都会,拜占庭皇帝和欧洲各国国王都要派来使节了。

中国人教给他们的造纸术在这里得到了充分利用,希腊和其他民族的经典也像在巴格达那样被大量翻译。翻译家中有不少是犹太人,那些典籍则先由希腊文译为阿拉伯文,再用西班牙语译为拉丁文字,连同伊斯兰的其他文明成果一起传入欧洲。再加上西西里(Sicilia)也被穿绿衣服的法蒂玛阿拉伯人控制,便让基督教神学家圣托马斯·阿奎那(Thomas Aquinas)于数百年后,在意大利那不勒斯(Naples)的大学图书馆里第一次读到了阿拉伯文的希腊经典。[2]

看来,洗牌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公元8世纪,拉赫曼一世征服西班牙,在昔日罗马神庙和哥特式教堂的遗址上,建造了这座大清真寺。当西班牙人重新夺回科尔多瓦后,要在原址重建教堂,但大清真寺的建筑实在太美,美到连信奉天主教的国王都不忍毁坏它。最终,在卡洛斯五世的直接干预下,保住了残留的大清真寺,为世界留下了这座罕见的混搭伊斯兰风格的伟大建筑。

得到好处的还有日耳曼蛮族。他们原先可是目不识丁和粗俗不堪的,根本不知文明为何物。按照古罗马历史学家塔西陀(Tacitus)的描述,这些欧洲“胡人”几乎是为了战争而来到人世,劝他们精耕细作比砍他一刀还要困难。对和平毫无兴趣的日耳曼武士认为,明明可以通过流血来获取却偏要去流汗,是懦弱无能、没有骨气和让人鄙视的;驰骋沙场和冲锋陷阵则不但无上光荣,而且非常好玩。[3]

世界是他们的游乐场,战争是他们的嘉年华。

然而皈依基督以后,过去的蛮族便变得衣冠楚楚和彬彬有礼起来。非但如此,法兰克王国还成为抵挡伊斯兰狂飙的铜墙铁壁,日耳曼武士也逐渐变成基督教骑士。他们把剑放在教堂的圣坛上,然后由国王亲手佩戴,这样就可以为教会承认的正当理由进行圣战。威武的查理曼甚至在征战三十二年后给了战败的萨克森人两条出路:要么成为基督徒,要么沦为奴隶,然后运往帝国本土做牛做马。[4]

萨克森人选择了前者,而且得到了公平待遇。

平等相待是基督教的主张,也是罗马帝国的政策。因此法兰克人的基督化其实就是罗马化,而罗马化几乎是理所当然的。因为文化就是变化,也就是文明化。所以,历史上屡屡出现征服者反过来被同化的案例:征服了汉民族的胡人被汉化,征服了阿拉伯帝国的蒙古人被伊斯兰化。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文化也一样。

毫无疑问,被征服者也会向征服者学习,从他们那里获得新鲜血液。也许,这就印证了《周易》的哲学观念:世界永远变化,唯一不变的就是变。只不过在欧洲人眼里,不变的还有西班牙女郎,她们总是那么漂亮。

当然,阿拉伯人最终还是没能保住美丽的西班牙,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归属天主教。雪上加霜的是,科尔多瓦沦入敌手二十年后,巴格达也被蒙古军团攻陷。由于此前南大食早已灭亡,阿拉伯帝国便随着阿巴斯王朝一起终结。

不过,除了西班牙和西西里,原属于穆斯林的那些地区仍然回荡着悦耳的“邦克”声。成吉思汗所向无敌的孙辈们灭亡阿巴斯王朝仅仅三十七年,就由新可汗带头,集体地皈依了伊斯兰教。更何况,穆斯林只是失去了西班牙,罗马人却丢掉了大本营——拜占庭首都君士坦丁堡被忠诚于安拉的奥斯曼土耳其人攻陷。皇帝战死,罗马帝国彻底灭亡。[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