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唐诗精神 新的诗风(第2/2页)

沉稳是必然的。安史乱后,人心思治,天下求稳,受够了动乱的君臣都希望过安生日子。所以,尽管有藩镇时不时地叛乱,却很快就平息;尽管朝中派系针尖对麦芒,也最多只是把对手贬到地老天荒,赶尽杀绝的事不大发生。

稳定压倒一切,可谓朝野共识。

于是,尽管有藩镇割据、宦官乱政和派系斗争,中唐的统治集团仍然致力于国家管理的有序化,包括财政收入实行两税法,人才选拔完善科举制。这两种制度及其深远意义是下面一节要展开讨论的,但可以肯定,较之初盛唐生龙活虎的开拓进取,中唐更希望有法可依,有章可循。

程式化规范化的七律,便很符合这种心理。尽管它因为过于工整而难免呆滞,但严守格律却能保证基本品质,至少读起来抑扬顿挫。可见平仄和对仗很有意义,呆滞的缺憾则可以由晚唐五代兴起的“长短句”(词)来弥补。

何况没有谁只写七律,即便同为七律也气质不同。事实上,中晚唐文坛人才之辈出,个性之鲜明,风格之多样,均远胜于前,甚至有幽奇诡异如李贺:昆山玉碎凤凰叫,芙蓉泣露香兰笑。女娲炼石补天处,石破天惊逗秋雨。[49]

这可真是堪称“鬼才”。

个性鲜明是因为感情细腻。的确,如果说初盛唐更关注外部世界,那么中晚唐便更在意内心感受。因此,就连边塞诗的调性也不同于高适和岑参,比如李益:

回乐峰前沙似雪,受降城外月如霜。

不知何处吹芦管,一夜征人尽望乡。[50]

没错,反映戍边之苦,批判相关政策的不合理,历来是边塞诗的主题之一。高适就说:少妇城南欲断肠,征人蓟北空回首。但,高诗是陈述事实,表达的是谴责;李作是描写氛围,表达的是伤感。区别是微妙的,也是明显的。[51]

只不过,这也是时代之别。

[40]此处所引五绝见杜甫《绝句二首》,七绝见《江南逢李龟年》。

[41]见(明)胡应麟《诗薮》。

[42]这里所说只是大而化之的原则性要求,具体情况还要更复杂一些,详请参看王力《诗词格律》。

[43]所引见杜甫《江汉》。

[44]所引见高适《燕歌行》,李商隐《马嵬》。高适《燕歌行》并非格律诗,仍然用了对仗,可见对仗是一种很好的修辞方式。

[45]以上所引分别见刘禹锡《酬乐天扬州初逢席上见赠》,许浑《咸阳城西楼晚眺》,李商隐《无题二首》其一。

[46]以上所引分别见韦应物《滁州西涧》,韩愈《早春呈水部张十八员外二首》其一,元稹《离思五首》其四,白居易《暮江吟》。

[47]以上所引分别见杜牧《秋夕》、《山行》、《清明》。

[48]此诗的首句也有人认为应该是“十里”,因为千里之外,怎么知道莺啼绿映红?其实即便十里也不能尽知,南朝四百八十寺更只在想象之中。

[49]见李贺《李凭箜篌引》。

[50]李益《夜上受降城闻笛》。

[51]这一区别也可以从用韵看出。高适诗用的是仄声韵,李益诗是平声,平声的语气要平和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