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走向沉沦 朝臣内讧(第2/3页)

此后的发展同样令人沮丧。杀了吐突承璀的宦官王守澄也被杀掉,把持内廷的是专横跋扈的仇士良。结果,李宗闵和牛僧孺都被贬到千里之外,李德裕则再次拜相,直至官居太尉,封卫国公,达到他政治生涯的顶峰。

两派势力的消长,几乎与宦官头子的更换同步。

但,要说政局完全由宦官左右,皇帝和朝臣不过傀儡和演员,则未免言过其实。要知道,势焰熏天如仇士良,后来也遭到李德裕抵制,并因为感到恐惧而申请退休。[30]

进行道德批判就更没有必要。事实上, 不管人们是喜欢还是不喜欢,都得承认宦官是长安政界的组成部分。一个顺理成章和毋庸置疑的结论是:官员如果不跟宦官进行广泛的接触,达成某种幕后的和解默契,就将一事无成。[31]

何况皇帝也并非无所作为。宣宗听政第二天,李德裕就被免去相职,而且一贬再贬。最后,由于制造冤案的丑闻东窗事发,被贬为崖州司户参军,也就是在今天的海南省琼山市做管民政的小吏,级别从八品下。[32]

这可真是一跟头栽到底。

想当时李德裕在崖州恐怕悲愤满腔。据说,在他常常登临的望阙亭上留下了这样一首诗:独上江亭望帝京,鸟飞犹是半年程。碧山也恐人归去,百匝千遭绕郡城。[33]

的确,他是回不去了。

不可能再回长安的李德裕在崖州孤独地走来走去,有次走到一座禅院,看见内壁挂着十几个葫芦。于是他问:方丈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可以救救弟子么?

方丈一声长叹:哪里是什么药,是骨灰。这些人,都是太尉您当年为了泄私愤,贬死在这里的。

李德裕闻言,怅然若失,心痛如绞。

当晚,他与世长辞。[34]

此后没过多久,由于内廷的宦官不再发生冲突,也不再与外朝的大臣分别勾连,朝中派系也在宣宗去世之后自行解体烟消云散。只不过,那时离亡国已经不算太远。

如此看来,闹得沸沸扬扬,前后持续半个世纪之久的派系斗争,其实无聊透顶。原本应该成为帝国中流砥柱的士大夫阶级,除了充当宦官的应声虫和附属品,便只能在结党营私和钩心斗角中发挥聪明才智,结果不但扼杀人才,而且消耗国力。因此,当内讧终于结束时,能够改变国家命运的内部力量已经荡然无存。虚弱衰朽的王朝甚至没有力气为自己挖一个坟墓,只能依靠外来力量合上棺盖。[35]

[18]模范监狱罪囚,是陈寅恪先生的比喻,见陈寅恪《唐代政治史述论稿》中篇。

[19]见《资治通鉴》卷二百四十六开成三年正月条。

[20]见《资治通鉴》卷二百四十五太和八年十一月条。

[21]见《资治通鉴》卷二百三十九元和八年十月条,参看《新唐书·李绛传》。

[22]宰相裴度就对宪宗说过这样的话,见《资治通鉴》卷二百四十元和十三年十二月条。司马光更是大发议论,见《资治通鉴》卷二百四十五太和八年十一月条。

[23]受排挤的两派领军人物是李德裕和李宗闵,事见《资治通鉴》卷二百四十五太和九年四月条、六月条、七月条。

[24]排挤李德裕、李宗闵的,是在“甘露之变”中受难的李训和郑注,《新唐书》李训、郑注的合传史臣赞,司马光在《资治通鉴》卷二百四十五太和九年十一月条的评论,都认为李训、郑注是小人。陈寅恪先生则认为李训实为天下奇才,比起那些甘为宦官附属品的两派士大夫来,固有不同矣。见陈寅恪《唐代政治史述论稿》中篇。

[25]党争是当时的说法,现在看来是容易引起误解的。实际上党争的“党”不是政党(parties),而是朋党,也就是利益一致或意气相投的帮派和团伙,称为派系(factions)更加准确。他们的斗争在牛僧孺、李宗闵和李德裕登上政治舞台之前就已经开始,因此本书不采用“牛李党争”或“二李党争”的传统说法。

[26]唐穆宗长庆三年正月,某贪腐案东窗事发。皇帝亲自调阅案卷,发现该官员的私人账本上有记录:某年某月某日,送户部侍郎牛僧孺钱千万,牛僧孺不收。唐穆宗大喜过望说:我没有看错人。于是任命牛僧孺为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事见两《唐书》之牛僧孺传,《资治通鉴》卷二百四十三长庆三年正月条、三月条。李德裕救人一事,见《新唐书·李德裕传》、《资治通鉴》卷二百四十六会昌元年三月条。

[27]对此,傅乐成先生《中国通史》有简单明了的概述,请参看。

[28]见两《唐书》之郑覃传。

[29]李宗闵就是在吐突承璀掌权时得罪李吉甫和李德裕父子的。李绛处处与李吉甫作对,据说也因为他看不起李吉甫与吐突承璀内外勾结,朋比为奸(见两《唐书》之李绛传)。但旧史的这种道德立场其实靠不住。王仲荦先生即认为,当时有人吹捧李绛,往往言过其实。司马光编《资治通鉴》也有倾向性。二李的是非曲直尚待商榷,不见得李绛一定很对,李吉甫一定是错。请参看王仲荦《隋唐五代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