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曲阜:圣人是怎样炼成的

斜阳向晚,我回到泰山脚下,从火车站取了包,登上了去曲阜的巴士。巴士人满即开,九十分钟后,当最后一抹残阳消失时,我已经在曲阜“孔家宾馆”的房间里了。那里原是孔子后人的住所,“文革”时这些人全部都被轰了出去。尽管他们从此失去了这处房子,但孔圣人的亲属依然占据着这座城市。在五十万曲阜居民中,有十三万人的祖先都可以追溯到了这位圣人。

然而,孔子的直系男性后裔孔德成却不在曲阜。1949年,国民党为了彰显他们是中国传统文化的一贯代表,将他带到台湾去了。我第一次听说他的名字,是从台北的中国文化大学哲学系的研究生那里。每个周日的下午,这些研究生都去听孔先生个人开设的儒家经典课程。有一次,我问他我可不可以来听课,孔先生说他怀疑一个外国人能否掌握其先祖学说的精义,比如这样的格言:“不可与言而与之言,谓之失言。”

现在我就住在孔德成先生住过的院子里,它成了一家宾馆。这里曾是偌大的一片老式平房,雕梁画栋,曲径通幽,庭院一个挨着一个,甚至可以与北京城的皇宫相媲美,但这都是“文革”前的陈年往事了。尽管如此,我住的房间还是非常之大,使我的床看起来有些孤零零的。这里还是“孔府宴”的举办地,我到的时候正赶上他们开晚宴。完整的宴席包括中国每一个省份的代表菜,共有近一百道菜,必须提前预订。“孔府宴”价格不菲,它可不是为我这样的散客准备的。但我并不觉得受了冷落,我也找到了好吃的,它们是熏豆腐——这在曲阜确实有名,还有香菇笋片、炒青豆苗和大米糕。说到吃,孔圣人自己就说过“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嘛。

公元前551年,孔子诞生在曲阜的郊野,他比佛陀早生了一百年(关于释迦牟尼的生年有多种说法,公元前451年只是其中的一种。——译者注)。英文“Confucius”是中文“孔夫子”的早期拉丁语拼音。“孔”是姓,“夫子”是敬称,意即“先生”。曲阜也是孔子去世的地方,他七十二年的生命历程,大部分是在这里度过的。

尽管孔子也曾游历周边几个诸侯国,去推销他的“善政”主张,但总的说来,他在有生之年并非名人,出了曲阜城,没多少人知道他。公元前478年,在孔子去世一年后,鲁国的国君在他的故居为他修了个小小的祠堂。两千余年过去了,当年这间小小的祠堂,已然成了中国的第二大殿堂——孔庙。比它略胜一筹的,只有北京的紫禁城。旅游手册上说,孔庙每年的观光客达三百万人次,于是第二天一早,我掐着点,等孔庙大门一开就进去了。真庆幸,那些满载观光客的旅游巴士还没有来。

以孔庙之大,要游览没有导游或旅游手册可不行。幸好,这两样在大门口都有。从前门到后墙,众多的院子和殿堂绵延足有一公里,与紫禁城相差无几。牌坊或月亮门把各个庭院分隔开来,这一点与紫禁城又有所不同。用牌坊或月亮门做分隔的,通常是中国人的花园,但是在曲阜,这一设计被用在了孔庙这个“巨无霸”的身上。

进得大门,要去祭祀活动的中心大成殿,先要穿过几块像公园一样的空地,高高的松柏遮天蔽日,有的树已经有两千年历史了。空地上则立有数十通古老的石碑,记载着历代帝王修葺孔庙的始末。我遇到的第一个主体建筑是三层飞檐的奎文阁,里面有一百多幅描绘孔子生活的画,这些画分为三种,分别为版刻、石刻和彩绘,它们都是明朝时的产物。奎文阁的后面,是一个特别大的院子和若干更宏伟的石碑。过了这个石碑大院,就到杏坛了。当年如果天气好,孔子就会在杏坛讲学。杏坛旁边,一株杏树正在享受两千多年后的又一个春天,它应该是孔子时代那株杏树的后裔吧。

我努力想象着孔子讲学时的情景:“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这是《论语》的开篇段落。《论语》是孔子死后,他的弟子收集整理的他的语录。这些语录首先在他的弟子及再传弟子中流传,直到公元二世纪,郑玄将它们编辑成我们今天看到的样子:一共二十章,相互间没有明显的逻辑顺序,却充满了各种妙语机锋,比如:“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近之则不孙,远之则怨。”不难看出,孔子是个有幽默感的老师,挺会说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