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编 中国国民性改造史 第十六章 鲁迅:国民性改造运动的旗手(第3/3页)

鲁迅认为,用文艺唤醒人的灵魂,是挽救国家唯一之路。因此文艺创作是天地间最重要的事,其他一切与此相比都无足轻重。所以一九二二年得知胡适在创办《努力》周刊打算论政时,鲁迅表示不以为然。胡适在日记中记载他们的谈话说:“豫才深感现在创作文学的人太少,劝我多作文学。”

整整二十年间,鲁迅心无旁骛,艰苦卓绝,一以贯之地进行着“国民性改造”这一伟大的人类灵魂改造工程。他写了大量的小说、散文、杂文,用投枪、匕首、大刀,冲锋战、壕坎战、迂回战,持之以恒地揭露、总结、批判中国人国民性中的“劣点”。一篇《阿Q正传》,对普通民众来说,其作用大于十篇《新民说》。鲁迅用他洋溢的才华和独特的文笔,将国民性问题赤淋淋地挑在笔尖,伸到每一位读者眼前,让每个人都无法回避。可以说,“国民性”这三个字,是经鲁迅的传播,才成为汉语中的一个常见词汇的。他将梁启超的“以小说塑造新人”思路贯彻到了最彻底的程度,其深与广无与伦比,影响也非常巨大。

然而,鲁迅等人的艰苦努力,效果并不明显。非但进步不大,从鲁迅的文字来看,国民性的某些方面还有越来越坏的趋势。最有力的证明,是二十年间鲁迅对国民性的批评责骂越来越激烈,越来越痛切,也越来越无奈。鲁迅原本信奉进化论,希望寄托于青年一代。“我一向是相信进化论的,总以为将来必胜于过去,青年必胜于老人”,他认为,虽然中国文化有原罪,但是随着他们这一代肩住黑暗的闸门,放进西方文化的新空气,那么接受了新文化的青年人成长起来,“血液里的昏乱”就会一代代迅速减少。然而,岁月无情流去,鲁迅眼中的青年却不但没有进步,反而不断沦陷。1925年,鲁迅就对他看到的普遍的青年“形象”表达过不满:“现在青年的精神未可知,在体质,却大半还弯腰曲背,低眉顺眼,表示着老牌的老成的子弟,驯良的百姓。”1927年广东革命阵营分裂的血腥更令他震动。他说:“我在广东,就目睹了同是青年,而分成两大阵营,或则投书告密,或则助官捕人的事实!我的思路因此轰毁,后来便时常用了怀疑的眼光去看青年,不再无条件的敬畏了。”从此之后,他对青年一代的评价越来越低。1933年他说:“今之青年,似乎比我们青年时代的青年精明,而有些也更重目前之益,为了一点小利,而反噬构陷,真有大出于意料之外者。”1934年他又说:“但我觉得虽是青年,稚气和不安定的并不多,我所遇见的倒十之七八是少年老成的,城府也深,我大抵不和这种人来往。”

这一事实让鲁迅在努力二十年之后发现,先思想后制度的“国民性改造”之路走不通。“思路轰毁”之后,经过长时间的孤寂、彷徨和思想苦闷,鲁迅在晚年放弃了“国民性论”,接受了“阶级斗争论”。苏联建国的成功给了他新的启示。他说,看到“苏联的存在和成功,不但完全扫除了怀疑,而且增加许多勇气了”。在晚年鲁迅心中,苏联成了全世界无产者的“麦加”,那里存着全世界的光明和希望。他大量翻译苏俄文学,他开始相信只有阶级斗争才能救中国。

从居高临下地唤醒民众,到奉民众为推动历史的主力,依靠人民大众进行革命;从绝对排斥政治斗争,反对政治改良,到相信必须用“火与剑”进行激烈的政治变革,“国民性改造运动”的旗手鲁迅的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向社会大声宣告了通过“思想革命”来改造国民性的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