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夫人·壹(第3/4页)

白衣女子咬了咬唇,双手在袍袖中紧紧交握着,努力让声音镇定下来。“这件事说来话长——我的名字无关紧要,只是,我的夫君名叫崔仙臣,他的家就住在金城坊,一个月前,他……他去世了……”

李琅琊忽然觉出话里有点不对,迟疑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他的家’?可您说他是您的夫君……”

白衣女子垂下了线条美丽的眼睛,一个有点凄苦的微笑滑过了玉颜。“是的,那不是我的家,因为我只是他的妾侍,是没有资格进入崔家大宅的……”

这下李琅琊也想不出该以什么得体的话语对答,只能一声不响地听着她说出琐碎的事实——因为崔家的正室夫人性子悍妒,不容妾侍进门,崔仙臣只好在金城坊外赁了一所小房让她居住,偶尔来探望却不能久待。直到三个月前,她生下了一个可爱的男婴,才听说崔夫人口风略有松动的意思,同意她们母子进门。可是消息还没来得及证实,真正的噩耗却汹然袭来——偶有小恙的崔仙臣病势转沉,一个月前撒手人寰。

“到了这个地步,我只能怨自己命薄,我不奢望别的,只希望能把这孩子好好养大……可是,可是……”白衣女子终于忍不住哭出了声。“崔夫人并没有子嗣,她竟然把主意打到了我的孩子身上!她几次三番来劝说,要接走这孩子当她的嫡子抚养,听凭我改嫁别人还要陪送彩礼——说我不识大体也好,愚蠢短视也好,我只是不愿意和孩子分开啊……我早该想到她不会善罢干休的,为什么还是疏于防范呢……”

“那孩子……”李琅琊已经从支离破碎的哭诉中听出了前因后果,他隐隐知道了答案,却还不愿和白天自己所经历的事情联系起来,还希望着能得到一个否定的回答——可那白衣女子的话确实无疑地肯定了他的猜想。

“就在今天,她趁着大雨时的混乱,偷走了我的孩子!”

(四)

李琅琊倒吸了一口凉气,他也许早该想到白天的奇遇必有来由——那水晶细雨中的邂逅,其实只是一桩卑劣之事的插曲,自己以为慷慨挥金,做了件舒心满意的善事,其实只是帮了一个偷窃孩子的贼?

他定了定神,愧疚中还掺杂着不绝如缕的疑虑。“那您找到我又是因为……”

白衣女子的神态已是十分急切:“崔家有个仆人还是同情我的,是她悄悄向我传递消息,说夫人曾经在坊外和您碰面说话,而且没有把孩子抱回家!我一路问过来,打听到您进了西市的水精阁,才来到这里等待的——请问公子,您知不知道孩子的下落?”

李琅琊也慌了,话也说得结结巴巴:“……我确实看到那位夫人抱着孩子,可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她看起来很是爱护宝宝,怎么会是这样?我们分手时她还是紧抱着孩子怕他被雨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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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衣女子的素面上闪过火烧一般的焦灼,她倏地打断了李琅琊的话“她有没有给您什么重要的东西?”

“呃?”李琅琊抬头望去,那白衣女子的神态竟是出乎意料地尖锐,简直有一点……凶猛,和刚才那柔弱哭泣的形象判若两人——因为孩子丢失的事情有了一点头绪,再纤细的女人也会为了保护幼子而幻化出利爪吗?

“倒是有一件东西,可并不像是重要的……”李琅琊被她的气势裹挟着,只想着能帮她一把也是好的,不知不觉地回应着,下面的话却突然被中途加入的声音截断了——“白天的事情只是萍水相逢罢了,谁会把‘重要的东西’托付给一个陌生人呢?这位娘子您真是问道于盲了!”

在两人吃惊回望的视野中,安碧城静静立在白石台阶上,手中还拿着一把湘竹骨子的雨伞。渐渐转浓的暮色中,波斯人的神情看不分明,只有那一双冷琉璃般的绿眸子,若有所思地凝视着白衣女子的姿影。

迎着李琅琊不解的目光,他极其迅速地眨了眨眼,长睫下仿佛有泠泠的波光一闪。李琅琊到了喉头的问话又停住了,抿着唇紧张地左右看看,立刻决定把谈话大权移交给了波斯人。

安碧城慢慢步下台阶,脸上是诚恳的笑容,声音更是亲切动人。“您看,我这位朋友就是粗心大意,一点儿也没看出事情的不妥来,现在知道真相才真是追悔莫及——他当时只觉得一个单身女子冒雨行路实在可怜,就给了她一把伞而已,那位夫人更是口风严紧,谁会想到她抱着一个偷来的孩子呢?”

白衣女子深深看了安碧城一眼,又侧首盯着李琅琊,声音已放轻下来却十分清晰。“——所以,没有给您重要的东西?”

“没有重要的东西。”安碧城微笑着重复一遍,声音平静无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