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榴夜叉·下(第3/6页)

此后的一两年间,尝试打捞珍宝的船只总在出事的水域巡游,胆大的水手也会潜下海底寻找沉船的影迹,然而那艘富丽的宝船就像玻璃制造的幻象,在震怒的风涛中被击成粉尘,在被水流卷入深渊,再无可能重现人世——直到又一个雷电交加的风暴之夜到来。水上的行商认为不过又是一场常见的天灾,收起了船帆入港避风。可第二天早上,阳光破云而出照彻了海面,也照亮了那突兀出在波间的庞然大物——那艘快要被人们忘记的宝船,以一种邪恶的安详姿态静静漂浮着,带着满身的锈斑和阴青色的水草,像从地狱之海的最深处被推回人间。

“那船上的人呢?”李琅琊听得入了神,忽然想到这个重要关键。

安碧城一摊手:“没有了——船上的人全消失不见了。那些让人念念不忘的宝物倒是散落在舱室里。可惜珠宝都渍了水锈,丝绸都蚀成了泥浆,全无用处了。有不甘心的水手进到船舱最深处,才有了点发现——在一堆珊瑚、海藻的残渣中间躺着一具白骨,那是船上唯一有人存在过的证据。尸骨旁边还留着一点宝物的遗迹……”

安碧城停了停,伸出手指划过账本翻开的页面。“那是几颗碎玛瑙——惟一光泽如新,品相上佳,没有被海水侵蚀的财物。”

“那石榴簪的用料不就是……”李琅琊恍然大悟,安碧城点点头,撇了撇桃红的唇笑了:“胆子够大的对吧?这么不祥的鬼船上弄的东西也敢偷上岸转卖……总之那些玛瑙就这样在珠宝市场上流传开了。其中一颗很可能就是雕刻这只簪头石榴的原料,果然是件古怪的首饰呢!”

李琅琊突然眼睛一亮:“你刚才说什么?”

“呃?我说,果然是件古怪的首饰……”

“不不不,是前面那句!”

“……鬼船上的东西也敢转卖……”

“对了!就是这个‘鬼船’!”李琅琊一下直起身子说得飞快。“我这些天来一直把注意力都放在‘石榴’上,从石榴的典故里找线索,却唯独忘了这个‘玛瑙’!你记不记得以前在王府里看过的《风土记》的残文?那上面对于宝石美玉的解释都是荒诞离奇,活像小孩子的胡思乱想——黄金是天上岁星坠落入地所化、琥珀是老虎临死前的目光凝结,至于玛瑙……”

“玛瑙——鬼血所化也!”

安碧城也被一语点醒,两个人一起念出了书里的句子,又为那不祥的含义一同陷入了短暂沉默。

“那艘船上到底发生了什么?鬼船、玛瑙、夜叉……到底有什么关系……”李琅琊一边喃喃自语,一边俯视着摊了一地的纸张账册,仿佛其中埋藏着一条看不见的线索,只要再有一个小小火花便能连缀出真相……

“喵嗷!”一声猫叫猛然打破了寂静,黑白相间的花猫从窗外大树直接跃进了室内,正落在账本堆里,一边举爪挥开纸张一边气急败坏地大叫:“你们还有闲情逸致看书讲故事?端华那个傻瓜出事了!”

两个人望着炸起毛的朱鱼怔住了:“端华……他怎么了?”

“今天不是裴家少爷和琼罗小姐新婚大喜的日子嘛!就在婚礼上,端华突然冒出来,满口大叫着要新娘跟他走!然后……”

朱鱼眨了眨金黄立瞳的大眼睛。“然后,平地里起了一阵怪风,端华和新郎、新娘,全都不见了!”

两人完全被这荒唐的消息弄得愣了神:“……你是怎么知道的?”

“是住在朱雀门大街的朋友告诉我的!说抢亲的是个红发小子,还穿着金吾卫的官服!不是端华还能是哪个?!”

李琅琊“咳”了一声,转身就往外跑,安碧城也起身跟上,两人一前一后跳下了回廊的台阶。朱鱼正在最前头跑着引路,猫族那灵敏的听觉却忽然收罗到一阵轻微的风声,像个无形的鬼在蹑足走路。

猫少年猛回过头去,眼前一片空空荡荡。神色焦急的李、安二人像掉进了虚空之井,他们因急行而飘起的衣袂好像还留着痕迹,人却完全消失不见。只有忽然而来的热风,裹着残破却又艳得吓人的榴瓣,在空庭里卷起小小的火焰。

(三)

碧蓝的水波轻柔荡漾着,像一匹丝绸安静的无限延伸,包围出一个小小的空间。李琅琊和安碧城像封冻在坚冰里的一双鱼,呆呆地环顾着四周——真的有飞鸟般的鱼群随着水流溯游飞掠,鱼鳞泛起的荧荧光彩一点点照亮了水底的迷境。

就在刚才两人奔出房门的一瞬间,卷着榴花的大风呼啸而来,视野像热砂扑面般一片迷茫。与其说是初夏的风,不如说是狂乱舞动的水流——而当两人定下心神睁大眼睛时,果然已经陷身一片诡秘的水域。长安一个再正常不过的五月炎天忽然在某处脱离了常轨,两个人好像跌进了时空的错位空隙面面相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