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东柏堂(8)

他这么振臂一呼,禁军果然骚动不安,按亲疏,自然太原公才是齐王一家血脉,但观这半日,只觉疑云丛生,犹布迷障,一时半刻也难能判断谁是谁非,人心的缺口一开,局势也便在瞬息间风云莫测。

眼见禁军里蠢蠢欲动,反水在即,人群间忽炸开一声:

“齐王来了!”

人群自动分作两边,闪出条道路来,晏九云不由得松下口气,剑柄上,十一月的时令里,满手的津津冷汗。

晏清河的两只眼睛,先是一惊,随即,黯淡下来:

上苍不公,自己哪里不如他?他面上也只是变了一瞬,极快的,又变作往昔那个淡漠麻木的神情。

晏清源一身燕服,被人簇着,闲庭信步似的走了过来,蹙眉一笑:

“好热闹的场子,我是不是来晚了?”

唇角是弯的,一双眼睛,却早淬上了毒。

晏九云同晏清源打了个照面,视线一触,心底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身后本箭在弦上的一干人,此刻,弦松箭断,见晏清源忽然诈尸出现,是又惊又怕,微起骚动,一双双眼,都狗皮膏药似的粘在他身上不动了。

他们本就是奉命来擒拿刺客,眼下,刺客伏法,齐王复活,一切诡异至极,到底太原公和禁军将军晏九云两人打的什么主意,谁也难能判定,不过,好在齐王现身,一下又有了主心骨,没有也不成了,东柏堂的里里外外,全是晏清源的人马了。

那罗延挤眉弄眼地对晏九云已经使了无数个眼色,晏九云把唇一抿,顿了顿,上前拱手施礼:

“太原公勾连南梁余孽,欲要谋害齐王,人,已经被太原公灭口了。”

晏清源淡淡一瞥骨肉兄弟,平静无波的脸,依旧是过分的苍白。

“太原公,你有没有要说的?”他问的轻飘飘。

晏清河忽而微微笑道:

“我技不如人,阿兄,恭喜你了。”

晏清源颔首:“好,不失气度,愿赌服输,仍不失为我晏家儿郎。”

听他这语气,似乎并无怪罪,把个一群人弄得摸不着半点头脑,晏清河的幕僚,见此情状,本还要破釜沉舟和齐王来个鱼死网破,见主人竟轻易缴了械,万分不甘,暗骂一句“竖子,不足与谋”,忽一跃而出,拔剑就朝晏清源逼刺过去!

亲卫们本凝神听他兄弟两人对话,哪里着想,千钧一发间,猝不及防拦阻不住,那一剑,眼见奔到咽喉,只听“叮”地一声,长剑落地,转眼间,无数支利剑一拥而上,立下将此人戳透了。

远处,站在高台之上的晏清泽,忽然跳了下来,手里,拿着的,还是当初双堂侍卫给他亲自做的弹弓。

“阿兄!”晏清泽疾步跑来,两只眼,却看的不是晏清源,而是把下巴一扬,十分倨傲地盯向晏清河了,“太原公,方才死的程信,不就是双堂里为你打扫佛堂的人吗?”

晏清河眸光一动,回视着晏清泽,半晌,忽冷笑不止:

“七郎,我那天确实该杀了你的!”

晏清泽把眉头一锁,哼哼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太原公,一次,你就输不起了!”

一个十余岁的少年,也敢这样明目张胆嘲弄起他来了,手足情意,半分也无,晏清河看着晏清泽,无声笑了:

“七郎,你这么聪明,日后,难道不是几个好侄儿的心腹大患?”

晏清泽一下听出关窍,眉毛一拧,不待说话,被晏清源挥手拦下了:

“来人,把太原公押下!”

“太原公养你们,就是为了今日,此恩不报,更待何时!”

人群里忽哄出一声来,立下,剑光四闪,人形大动,一场混战忽又开打,晏清泽果断上前,将晏清源护住拉开,喊道:

“阿兄,这不是玉壁,你无须再亲身涉险啦!”

一道剑光下来,那罗延把两人都隔开了出去,同刘响一干亲卫,团团围在了晏清源周围。

天壤之隔的一场较量而已,晏清源远远观战,兵甲相撞,血肉四溅,晏家的手足相残,就在眼皮子底下火一样燎原开来,他冷冷注视,在厮杀的身影中找到了太原公,晏清河显然也看见了他,两人目光一撞,很快,被交错的剑光、人影、红艳的光幕掩过殆尽。

这一战,不过一刻钟而已。

一地的血肉模糊。

太原公晏清河是被晏九云亲手斩杀。

他的二叔叔在被刺中胸口后,似乎还想对他说些什么,却发不出声,那些隐忍的、幽暗的、却又蓬勃鲜活的欲念和野心,化作一个绵软尸身,挂在肩头,晏九云身子一抖,太原公晏清河就永远地倒在了地上。

双目圆睁,不肯阖眼,仿佛依然想再问一问天公为何这样不肯眷顾一二。

原太原公的部曲,一场激战后,死得七七八八,晏清源下令将丢械求饶的一部收编,并未深究,东柏堂亲卫迅速打来清水,罪人伏诛,一切尘埃落定,地上所残留的唯一凭证,也很快在一遍又一遍的冲刷下,变得淡薄而寡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