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念奴娇(15)

归菀这一夜,睡了醒,醒了睡,极不踏实,恍惚中风声雨声齐齐涌上绣枕,辽阔间,是明明灭灭的惊惶。

翌日宴起,铜镜里的人,两颊潮红,睡意不清,归菀发了片刻的呆,拿温凉水净了脸,清醒几分,自觉再住下去像是觍颜了,略一装扮,就打算去晏府找姊姊,看见侍卫在那,暗道这下总不会拦我了吧。

没想到,侍卫照例拦她:

“陆姑娘要出府,请先找大将军写个手令。”

归菀一听,毫无办法,折回来找晏清源,得知他一早出府上朝,离回来还得有数个时辰。归菀心神不宁地先回梅坞,练了几张字,稍稍安定,刚一搁笔,忽的想起什么,忙一翻衣橱,果真,晏清源熏好的那件袍子还在,自从玉壁战事结束,他再没穿过,好端端躺在那。

她伸手取出,默默看了有时,抱在怀里,和秋芙打声招呼,往晏清源的居所来了。

不知是不是都知道了她要走的消息,这里的侍卫,倒很平静地告诉她:

“大将军在后头习射堂,陆姑娘移步吧。”

将她这么一引,几经曲折,来到后堂,归菀的脸被晒的微微发红,两只眼睛本四下里探询,这么一定,见前方晏清泽的弓耷拉下来,朝旁边一站,换晏清源持弓,碧莹莹的玉韘往拇指上一套,勾住弓弦,薄衫底下的手臂上,筋肉贲起,一拉满,“嗖”的一声,利箭正中靶心,准确无误。

箭翎颤巍巍直晃,看得归菀眉心一跳:是个人,要被射个穿心透了吧?恍惚觉得这一幕分外眼熟,再一想,对了,是那一回随他狩猎,见他射箭,自己也是这么想的。

等晏清泽给他捧来第二支箭,余光一瞥,忽就发现了归菀,毫不犹豫地喊住了晏清源:

“阿兄,陆姊姊来了!”

晏清源没有回头,接过箭,又重新搭上,再一出手,把先前靶心的那一枝径自击落,还是不说话,把晏清泽也看的摸不着头脑,愣愣的,只得上前继续给他递箭,时不时瞥归菀一眼,冲她露出个友好的笑容。

归菀略作回应,迟疑了下,勇敢上前,像昨日那般先见个礼:

“大将军,我想先去找姊姊,商量下我们动身的事,可侍卫说,得有你的手令才能出去,烦请大将军给我写一份。”

晏清源眸光微转,一边动作,一边淡淡说道:“只能你走,顾媛华不行。”

不啻于晴天霹雳,归菀一惊,思想自己昨天说时他可没否决,这一夜,就变了卦,心底恨他总是不讲信用,眼下,却还只能赔着小心:

“我跟姊姊一道来的,自然得一道回去。”

晏清源转过头,正对上归菀的那双被日光晒的微微迷蒙的一双眼,似有若无的,目光在她怀里那件袍子上一过:

“你姊姊是小晏的人,他不在,我无权私自放人。”

这么听起来,似乎很有道理,归菀被他诈了一下,很快,自个儿灵醒了:

“姊姊是没办法才嫁给小晏将军的,大将军也做得了小晏将军的主。”

“哦?是么?”晏清源忽冲她微微笑了,“我跟你打个赌,你信不信,你去找你姊姊,我让她走,她都不会走。”

归菀诧异地看着他,怔在当场,随即把个脑袋摇得水波似的:“不会,姊姊会跟我一起走的!”

“你尽管一试,去罢。”晏清源笃定的神情看得归菀一阵心慌,不知他哪儿来的底气,归菀看他已经转过脸去,继续兴致昂扬地射他的箭,神情一黯,默默把衣裳朝晏清泽手里一放,轻声在他背后说:

“大将军的这件袍子,已经熏过了。”

说完,拿起晏清源丢过来的令牌,扭身朝府门方向去了。

归菀一走,晏清源把手头搭好的这一枝放出去了,才转过身,看七郎认真地捧着袍子,走到跟前,伸手在那长长的针脚处摩挲了几下,仿佛又嗅到了当日玉壁城混着马革与血腥的一股气息。

这几天,日头微毒,邺城的春天总是很短,本就姗姗来迟,一场倒春寒,料料峭峭的,就给刮回寒冬。等东风一起,陌上草青,河下水暖,百花灿灿烂烂开一场,果然是一半灿,一半烂,没个几日,好像炎夏就要逼仄而来了。

不像江南,春天那么长。

邺城的这种气候,归菀倒习惯了,把襦裙一敛,从车上下来,见晏府伸出的桃枝上挂了几只又青又肥的果子,正险险垂着,也在张望人间过往似的。

忽听后头铃铛清脆地一响一响,一回眸,车子停了,帘子被那么一打,媛华那张腴白的脸跟着露了出来,归菀不由嘴角一翘,提裙跑了上去:

“姊姊!”

媛华从郊外来,怀中抱着新采的一大束艾叶,归菀一到跟前,那个冲鼻子的味儿扑了满身:

“姊姊,端午都过了,你采这个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