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西江月(16)

这一程,再不比去岁寒冬,天凝地绝,又逢雨雪,道路翻浆人困马乏,自是辛苦辗转不说。

眼下,时逢五月,出了邺城往西北行的这六十余里,只遥见山岭大道,列树青松,两旁的景色早与隆冬时节一天一地,清风送爽,野花吐幽,景色颇佳。

晏清源一行人按寻常速度赶路,归菀新得赠一匹良驹,名“望云骓”,银鞍绣韂,修饰的极漂亮,同照夜白一前一后,等出滏口,就进入太行山地脉了。

一进山阴道间,时节顿易,沁凉几许,仿似初秋,而非炎夏,不过百草树木正在盛时,郁郁苍苍,绿得丰盈无比;又有岩幽谷隐,鸟鸣啾啾,在深山中不时回荡,溪流清明蜿蜒似玉带,真好似个人间绝境。

上一次没能仔细看的景,这一回,归菀则大有机会看尽风光。

只是足下崎岖,曲如羊肠,一抬头,则是一线天空夹于两山,看得人心惊肉跳,神思恍恍。归菀人在山间,只觉自己格外渺小,因道路险峻,晏清源与她同乘一骑,清脆的马蹄子声,更衬的四下寂寂,归菀指着前方崔巍山脉下设的关口奇道:

“世子,这是哪里?”

晏清源笑道:“井陉西口,你仔细看,这里的山四面高而中心低,像不像一口井?故名井陉,是我晋阳东北门户,此地险要,正所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话说着,手就伸到她腿根处,声音里不觉有了丝关切:“还受得住么?”归菀本正专心看那关口,好奇得很,被他陡然这么动作,又臊了个红脸,按下他手臂,轻声嗔道:

“世子的扈从都跟着呢,叫人看见了……”

手劲不小,分明窘迫,晏清源目光往她脸上一扫,笑笑不提,转口问说:“看了这一路,巍巍太行,比之江左的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如何?”

听他话里正经了,归菀面上红潮方慢慢褪去:“世子为何非要一较高下?秋风塞北,杏花烟雨,各各终得擅场。”

腰上猛然被箍得一紧,归菀几要呛出眼泪,喉咙直痒,晏清源惩罚似的咬住她耳朵,暧昧道:

“我可没这个意思,你说说看,江南是不是也如你这般香甜?”

归菀被他鼻息喷得连着脖颈也痒了,被勒得难受,又气又羞:

“世子放开我呀!”

暗道我才不要说,说了定引得你为逶迤绿水迢递朱楼折腰,如是一想,等晏清源手一松,归菀便潦草敷衍句:

“大概就是可和露摘黄花,带霜烹紫蟹罢。”

晏清源闻言哈哈一笑,十分开怀:“好,不知菀儿几时同我一道摘黄花烹紫蟹?真名士自风流,你们的名士确实不少!”说到这,又略带了点讥诮的意味,把马缰一扯,喝令疾驰去了。

过壶口关后,他们一行已经走了七八日的路程,暂歇驿站,县衙这带,竟是个风尘天外飞沙,日月窗外,也是个白驹飞逝,归菀一口牙,寒碜碜的,上下一打错,感觉含了满嘴的沙土。

拿青盐反复漱了口,终觉清爽,归菀便坐在胡床上,认真磕倒她小羊皮回纹靴里的土,不晓得怎么和太行山里差了那么多,这才堪堪察觉到了夏日的干热,便赶紧换了家常绣鞋。

等朝镜子里一打照面,呀,灰头土脸的,面也干了,发也松了,归菀用井里新湃的清水先净手,又洗了脸,只觉汗毛孔中陡得一凉,忍不住一个哆嗦,晏清源已经把手巾递过来了。

她道了谢,一阵擦抹下去,就露出了个如剥了蛋壳的嫩白小脸来,不施粉黛,一双水杏眼,清澈如泉,黑的眉,红的唇,越发分明,神态间的那抹羞涩稚气始终犹在,看晏清源定定瞧着自己,归菀转过背去,将手巾续入水中,揉了几下,拧干了,腼腆道:

“世子也擦把脸吧。”

“我?擦过了,浑身上下都擦了才给的你,没洗。”晏清源不接,径自朝榻上一躺,双手作枕,眼睛里尽是戏谑,归菀被火烫了般把个手巾朝盆里一砸,眉心皱起:

“世子,我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好熟悉的话,犹在耳畔,晏清源想起了库狄干那张皱巴巴的黝黑老脸,看归菀面色一正,知道她接下来要说什么,却耐心十足道:

“你说,我听听看。”

“世子之前,是因为怕大相国离世的消息传出人心不稳,才欢情如常,以作假象,”归菀想到去岁腊月晋阳街上的热闹,更有所悟,“可现在四海皆知,世子每日,怎么还这么欢欢喜喜的?”

她实在不懂他,说完,只觉得他脸皮极厚,哪里是服斩衰的样子?这人,果真毫无心肝可言,人而无仪。

晏清源“哦”一声,以示知情,笑她一句:“菀儿真聪明,都被你勘破了。”

看他还和自己没个正形,归菀真的生气了,忍不住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