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破阵子(9)

连着两个月,崔俨弹劾掉的一批勋贵宗室,杀的杀,削爵的削爵,外放的外放,长长的一串名簿,摆在案头,晏清源推到一边,把今日新送的北邙立下战功的将士名簿仔细看了个遍。

另外只有段韶给他的一封来函,提到柏宫未乘胜追击一事,里头牢骚不少,柏宫桀骜,自然不会给晏清源回禀军情,他只跟大相国有书函往来,年轻的世子,对他而言,只是个黄颌小儿,虽然此间评价,同晏清源相貌相差万里。

晏清源盯着那满纸的牢骚,蹙了蹙眉,无赖在几上叩起手指,一室内,除此之外,再无余声。

不知过了多久,外头响起叩门声,那罗延身影一闪,进得门来。

“卢静走了,世子爷,属下就说,这人养不熟的,好歹今日世子爷好酒好饭招待的,就这么目中无人的走了,真是不知好歹……”

晏清源一抬头,那罗延立时余话不提,上前来凑近他耳畔悄言几句,等话说完,听晏清源鼻子里嗤了一声,再一瞧脸上,却没什么大的表情,那罗延也不说话,把一双热切询问的眼睛,定在晏清源这儿,只等他安排。

“我要引蛇出洞,一网打尽,现下,还不是动他的时候,让他尽兴布置去罢,我倒要看看这个蠢货,能翻出什么把戏。”晏清源轻蔑一笑起身,把半盏残茶入口,清凉透肺,人也跟着精神一振,刚走到门口,刘响一头扎进来,险些撞上,刘响一愣,猛地收身,忙把书函奉上:

“世子爷,晋阳来的。”

一听是晋阳,晏清源坐也不坐,直接走到灯前,就起光亮,抖着两三页纸,逐句看了两遍,目光闪烁不定,往案上一覆,抄起灯,来到舆图前,目光在上头游弋起来。

未几,一只修长的手也伸了出来,顺着晋阳往西,一路蜿蜒,来到了汾水。雁飞残月天,仿佛这一线,乃是腾空而起的一条骊龙,就这么盘踞在大好河山之上,睥睨众生。

灯花噼里啪啦响了两下,衬的夜越发的静,远处隐约有犬吠传来,而窗子底下几只纺织娘一会比着此起彼伏地叫,一会又默契十足的皆停,间或半日,都是这么个节奏,莫名让一旁静候的两人,有些心烦意乱。

晏清源转身把灯一放,看向两人:

“大相国准备八月出征玉璧,携邙山余威,不给贺赖喘息之机,一鼓作气拿下关西。”

“啊!”那罗延闻之大喜,点头不迭:“大相国这个主意好,若是拿下了玉璧,贺赖也就彻底完了,北方既定,咱们再略作休整,一气打过长江,天下一统,到时……”

眉飞色舞未完,那罗延倒机灵如常,很快发觉世子面有忧色,极是罕见,声音渐渐小下去,把个封王封爵的绚烂前景给依依不舍的略了,转而也看向舆图,瞧了片刻,讷讷道:

“世子爷,玉璧身处河东,直插晋阳之南,跨过汾河,可就能北上围剿咱们,大相国要打玉璧,有什么不妥吗?”

晏清源眸子一凝,慢慢颔首,围着舆图负手踱起步子:

“不错,玉璧这个地方,对于晋阳来说,如芒在刺,如鲠在喉,不得不除,只是,”他眼中暮色下来,“玉璧四处皆临深谷,唯向南有一通道,犹为不利我大军展开,这几载,王叔武早就在汾河南岸修筑了要冲,你们看,”手跟着在舆图上一指,“汾河是一道防线,峨嵋塬又是一道,固若金汤,我怕的是,玉璧易守难攻,战事拖久了,毫无益处。”

世子分析的丝缕入微,难题一下摆在眼前,那罗延也蹙起了眉头,忽的灵光一现:

“世子爷打寿春,陆士衡不也跟咱们耗了几个月,最终还不是破了城?贺赖那个地方,人稀兵少,粮草又匮乏,我看还不见得比陆士衡,咱们既然能耗得死陆士衡,自然也能耗得死他,更何况,”那罗延忽一脸豪情,“这回是大相国亲自出征,带着新得胜回来的一众悍将,士气正好!”

这一番壮志,感染的刘响也一副跃跃欲试的表情,趁机道:“世子爷,要不,这回大相国打玉璧,也带上我们?世子爷拨一支过去跟着大相国历练历练,也开开眼!属下一回贺赖都没打过呢!”

那罗延朝刘响挤下眉,一副“我也是这么想的”表情,两人乐不可支,晏清源眸光一转,落到他两人脸上,不置可否,既不说好,也不拒绝,往常的踌躇满志不见踪影,倒多了几分凝重,两人便识相敛笑,不知他到底在担忧什么。

粮草?不缺,晏清源精于劝课农桑,正是大相国常年征战的基石。鲜卑精骑?虽说邙山之战损失了些,可他们家大业大,底子厚,折腾的起,兵源补充不是问题,尤其是跟贺赖相比,他简直穷的叮当响,来逐鹿天下,也算不俗了。人常说,置之死地而后生,贺赖便有这样惊人毅力,那罗延把双方十年里的四次大战,粗粗一过,怎么看,他们都是占尽优势,可再细细一想,每次大相国却也都是惨胜,似乎也不太能划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