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千秋岁(16)

晏清源遇刺的消息,就连大将军府里众人也无从得知,锁的严密。到该上朝的日子,晏清源不过以抱恙为由缺席朝会,在东柏堂静养,访客一概不见。

一干政务,雪片般飞到了书房案头,小山一样高,归菀彻底成了忙人,每日要读奏章,两个时辰下来,嘴焦舌燥,见机呷一口蜜水的功夫晏清源都不给她,悄悄朝坐榻上瞥一眼,晏清源只是怡然阖目养神,偶尔比个手势,意思是要紧的单放,也不喊停,直到归菀坐不住,嘶哑着声音:

“大将军,我脚麻了。”

晏清源这才睁眼一哂:“去喝些水润润喉咙罢,把朱笔递我。”

说罢也不管归菀,坐起伏案,在单挑出的一沓折子上,勾的勾,画的画,一样样处理好,忽翻了几番,眉头一蹙,喊进来那罗延:

“百里子如的呢?”

“一直没见奏呈,太尉是不是把事情都报晋阳去了?”那罗延也察觉出不对头,横出一只手,把乱了的文书摆放整齐,看晏清源蹙眉不语,往靠枕上一躺,像在盘算着什么。

“应该是送晋阳了,不过这个月底,他也就该回来了。”晏清源不紧不慢说道。

那罗延瞄一眼归菀,话头一刹,噤声不语了。归菀独身在窗畔默默饮着蜂蜜调的梨汁,目光是投向外头树上打啼的小黄鹂,两只蹦来蹦去的,追逐打闹,仿佛根本没在意他俩在说些什么。

芭蕉伸进来一角,归菀伸手摸了摸它肥厚的叶子,听晏清源那道低沉淡然的声音响起,对那罗延道:

“过两日,是小晏的喜事,余者,都先放一放。”

奏呈往边一推,取过来个紫漆描金双鹤文具匣,一打开,里面躺着一对通体透白的削长玉章,上刻篆书:

佳偶天成,绵绵瓜瓞。

是晏清源为晏九云夫妇亲刻贺礼,早在二月就已经备下,此刻,拿出来,交由那罗延上门送礼去了。

日子看的是三月二十三,时逢暮春时节,整个邺已经是绿意深深,花海绯然。人逢喜事精神爽,可晏九云坐在正厅里,身上由着人比划,眼前来往穿梭的婆子丫鬟个个喜气盈腮,身影乱叠,怎么都觉得不大能舒爽的起来。

媛华因怀妊月余,已时有呕吐,屋里坐久了也是闷,便避开晏府一脉的张灯结彩,贴喜挂红,出了门,一直走到后苑柳树下的石墩上,才放缓了脚步,坐下歇息,怀妊体热,这一路,出了层薄汗,缠了一脖子,媛华掏出帕子,随意抹了两把,两只眼睛朝四下里一看,云彩轻移,在水面上投了道道波影,满世界的姹紫嫣红开遍,映在水上,一道红,一道蓝,纷纷杂杂,也成了片缤纷恍恍,瑰丽无比,心头却是那灰鸽子的翎羽。

“布谷,布谷……”一连串的鸟鸣倏然而起。

媛华一愣,忙举目四看,心里算着不对,芒种前后才能闻得杜鹃啼血,眸子一定,见隔了见尺远的树丛中探出个脑袋来,除了晏九云,还能有谁?

那双黑亮亮的眼珠子,正滴溜溜往这边一转,见媛华发现他了,也不管她是什么神情,只粲然一笑:

“你怎么一个人坐这儿呀?也不带个丫头照应着。”

说着灵巧一跃,抖了抖身上的灰,脚步轻快地朝媛华走来了。

还是一副少年心性,怎么也长不大似的,只是,他的身子,又跟春天里新抽的枝条一样,长高了许多,两条长腿,几步就走到了跟前。

媛华勉强给他一个笑脸,等他近身,伸手又给他掸了两下衣角的一道浮土,嗔道:“多大的人了,总还是这么爱爬高上低,我问你,为何学起了杜鹃在那乱叫一气?”

想那惟妙惟肖的几声,媛华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我就想看看你,是不是在发呆,原来还能听得见!”晏九云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身子却不动,眼皮底下是媛华丰润了些的腕子,正给他掸衣角呢!

忍不住促狭一笑,笑得是一马平川,冷不丁被媛华一抬手瞧见了,赶紧死抿住了嘴角。她看他这副样子,心底一叹,说不上来是怜悯还是厌烦,情不自禁冷了脸:

“明日就是你大喜的日子,你不在前头准备,过来腻歪我做什么!”

素手一甩,翻脸无情,晏九云愣愣的看着她,心里酸涩极了,虽说她这样阴晴不定的,也不是第一回领教,可每每这样,刚喝了甜酒一般,转眼就兜头一盆冷水,刺的一颗少年多情的心,结疤再流血。

“你是不是生气了?我早说过,无论我娶谁,我都拿你当是我……”口中如此说,自觉不大能服人,谁信呐!晏九云便机智地住口,畏畏葸葸地上前,小心把她发间沾的柳屑拂去,立马退避三舍,抄着手,等了一瞬,见事情还没好转,索性耷拉着个脑袋,不再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