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醉东风(9)

大将军府前,并未大张旗鼓,因晏垂素节俭,不好金银玉饰,晏清源虽想讲究些,却怕惹他不豫,遂不大布置,本来大将军府在邺城也只徒有“大”的虚名而已。

晏垂年近五十,长头高颧,身材挺拔,远观之,仍见英气,格外引人注目。

而晏清河,就在父亲的身侧,一张过分苍白的脸,幽幽隐在毛氅中,死人一样的,不见半分生气,平日里就是一副沉默寡言的模样,此刻,众人的欢笑寒暄声,更是将他隔开,倒像个局外人了。

一年下来,唯有几个重要节日,大相国方携亲信李元之动身自晋阳赴邺城面圣。

这一回,不仅带了李元之,将比长子小两岁的嫡次子太原公晏清河一并带来,邺城四下里亦是闻风而动,刚得了消息,尚书左仆射百里子如、侍中石腾、侍中晏岳、尚书右仆射徐隆之四人便赶来赴大将军府所设洗尘宴。

四人或是本家,或是故交,皆为早年追随立功者,甚见信重,彼此见面寒暄倒无任何生分疏远之处。

四人待同晏垂见过礼,见晏清源也在,便笑吟吟一并让了礼,唯独侍中石腾未与晏清源行礼,径直入座。

余者对视一眼,又齐齐看向晏清源,却见晏清源并无不愉之色,神色如常。一旁那罗延已看得浑不舒坦,俯身蹲在崔俨身侧,悄声道:

“你看把他张狂的,全不把大世子放在眼中。”

崔俨自斟着佳酿,轻甩衣袖:“你急什么?你看太原公,无一人搭理,不照样该吃吃该喝的喝。”

环顾四周,先拿眼角瞥了一眼正同李元之殷殷交谈的晏清源,再看大相国,却是拉着百里子如的手,不知在说些什么,只见大相国甚是愉快模样,唯独晏清河沉默寡言,一人独饮,崔俨这才同晏清源碰了碰目光。

这四人中,与大相国最亲厚者,仍当属尚书左仆射百里子如。大相国虽常年坐镇晋阳,但百里子如时往谒见,两人并坐同食,动辄通宵达旦敞怀叙话,及其当还,大相国更是对其俱有赉遗,宠信之深,天下有目共睹。

说到酒酣耳熟之际,晏清源一个眼色丢来,崔俨便起身默默随他一前一后,往书房方向来了。

“晏慎的事情,我跟大相国已经简单回禀了,大相国的意思,是开春就要将他外调,御史中尉正好空了出来,”晏清源一句废话也不啰嗦,撩袍一坐,“我让你查的事情,都准备齐全了没有?”

看来就在开春了,无论晏慎反与不反,晏清源总有法子逼的他反看来,这便是大相国和世子的不同了,论起心黑,世子当更胜一筹,崔俨心底想道,轻咳一声:“该准备的都准备了,世子是打算从石腾入手?”

晏清源朝壁上望了一望,那上面,正挂着他素钟爱的环首刀,目光锁了半日,才悠悠回答的文不对题:

“过了元日,大将军府还要设宴,到时大相国怕是就已经回晋阳去了,你知道的,他在邺都向来逗留时日短。”

听得崔俨一怔,正想着晏清源这是什么意思,晏清源已敲了敲案头:“今日是我不能给大相国出难题。”

原是如此,崔俨展了下笑容:“可大相国却是时时给世子出难题啊!”

邺都是个狼窝。

这几载间,朝中四贵公然受纳,毫无忌惮,庙堂内外已是怨声载道,晏清源深知大相国的难处,自来邺都,便开始着手整顿吏治,本初见成效,中间空了打淮南这一年,一切又回到起点,他人一旦不在邺都,政令便是一纸空文,晏清源眼中含煞,出了片刻神,这才笑道:

“过两日宴会上,我请了晏慎,到时你也过来。”

崔俨撇开眼,点了点头。

“世子,恕我多问一句,大相国对晏慎的意思,和世子,是同一个意思吗?”崔俨问的果然很多余,晏清源瞟他一眼,往后闲闲倚了,两只眼睛看着乱跳的烛光,面上依然是惯带的神采:

“求同存异罢。”

崔俨默了片刻,半晌,抬头搭眼看了看晏清源:

“二公子来邺城,恐怕是不会走了。”

晏清源姿态极闲雅地伸展开了双臂,笑道:“不走好啊,留下是我一条臂膀,晋阳有大相国,有母亲,再说,老三也十五岁了,他总待晋阳,本也不是长久之道。”

他微微眯了眼,仰面轻叹一声:“你当我不累的?千头万绪,松一松,勋贵们能吃了我,”说着清亮的眼睛,忽又一闪,不知是想到了谁,才悠悠道,“他们不比打寿春容易。”

听他这么说,崔俨才诚恳直谏:“东柏堂里大将军既然万事劳心,有些事上头,减一减也无不可。”

东柏堂三字顿了一瞬,晏清源心照不宣,忽的笑了:

“崔侍郎,我尚未追责,你怎有颜面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