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五

许愿一时被这个名字魇住, 耳熟, 非常耳熟。但是不是身边人的名字,是偶尔在什么场合听到过, 但是想不起来。

老人见她这个反应,也不对自己的名字再做解释,接着说:“我一个朋友, 他……喜欢研究教道。”见许愿听得认真, 又说:“不是普通的爱好,是穷一生之精力,去琢磨, 去探索。”

小司机踩油门的脚就没抬起过,车子驶过减速带,一阵猛烈的颠簸,两人不约而同地抓紧车门上面的扶手。

颠簸过去, 老人又说道:“我因为唱戏,也是太执著于这个行当,就这样, 一年一年地蹉跎下来……他也说过几次,想让我别再唱了。或者把它当成一个普通的工作, 不要投入那么多的精力。可是人在这个光环之下,不能说你身不由己, 而是太诱人太耀眼,你无法放弃。

“我一路唱到了头牌,唱成了团长, 唱上了各种晚会,唱到出国演出,唱到和国家领导人合影……

“起初的几年,他还陪在我身边。后来干脆不再见我,潜心研究他的道教文化。”

“40岁出头那几年,有人想跟他结婚,他跑过来找我,气急败坏地说:结就结!我跟谁还不是过日子。

“可是,我们毕竟认识了几十年,我知道他15岁时的莽撞样子,他也了解我,除了吃祖师爷这碗饭吃的太用心,我这人也算处处对他的脾气。”

“姑娘,你今年多大?”王玉芙女士看着她。

“我叫许愿,今年三十岁。”许愿坦诚地答道。

“我的年纪差不多是你的二倍。”老人淡然一笑。“但是我是在两年前才想通的。我不再唱主角,辞去了团长的职务,远离了台前和演出的一切事务,安心回到幕后,当上了艺术指导。”

许愿心有疑问。老人马上解答了她的疑问:“他病了,我嗓子坏了。几乎是同时。这下,我们有大把的时间过柴米油盐的生活,我可以不用全国各地的跑演出,不用磨排新戏,不用开会,不用写报告、写总结、做预算。我们认真地做一日三餐,给猫洗澡。”

许愿听得认真,老人拿出手机来,翻到一张猫的照片,给许愿看。

许愿不了解猫的品种,只是看到这只猫的脸扁扁的,眼睛圆圆的,眼与脸的比例大的惊人。像是漫画里的猫一样。

老人叹了口气,接着说:“这样的好日子,真的没过上几天。他就开始频繁地住院。饭吃得越来越少,药物作用下,他每个月都有两三天完全吃不下东西,不停地呕吐。人也日渐消瘦。”

许愿也跟着叹了一口气。心想:这情形与老耿何其相似。

“他去世以后,我为了完成他的遗愿,辞去了退休返聘的艺术指导的职务,开始游历他一直梦想去的所有地方。去年去的地方里就有白溪,今年走到卯山,再一次遇见了你。”

老人眼里的感伤情绪渐渐褪去,又恢复了友善大方的样子。

车越近南陵,天上云越少。不知不觉雨早就停了,小面包车的雨刷还在茫然又机械地摆动,王玉芙对小司机说:“小伙子,咱们到下一个服务区停一下。”

下车的地方哪像服务区,简直如临仙境。

服务区规模不大,只有一个三层楼建筑,一层有热水间、卫生间和售卖点,三层建筑旁边是一个中石化的加油站。

重点是,服务区建在山体平台上,马路对面壁立群山,建筑背后悬崖峭壁,远远地,可以看见零星几个村落。

日将晚,雨骤停。日光从群山的缝隙插.进来,照得小服务区一片暖色。悬崖之下,村落之上,不知是浮云还是雾霭,也被浸染上淡淡的橘色,空气里尽是氧气和水汽。

二人在矮墙边久久伫立,享受着夕阳的偶尔照拂,目之所及,尽是崖下美景。

小司机也上了厕所,此记得蹲在不远处抽烟。

服务区的停车场刚被雨水洗礼过,阳光晒得水气微微蒸腾,只停了两辆大货车。

“许愿,你为什么一个人来爬山?”一个年轻女孩,不在周末,不在节假日,不在寒暑假,跑到明显不是热门景点的卯山,也是异常的。

“我来出差,也是要散散心。”

“散散心。”王玉芙扭头看了她一眼,笑了一下,又转眼留连于眼前的风景。

“上次在白溪,我不记得有你这个单独行动的女孩子,那就是有伴儿。你的伴儿呢?”老人此刻眼里有三分狡黠,许愿仿若看到了她年轻时的活泼样子。

“他……王老师,我对您从事的行业一无所知,但是想必,有很多人称您为老师。我想请教您一个问题。”

“好。”王玉芙双臂拢了拢围巾,空气有点凉。

“去白溪的道教名山,的确有人陪我一起。但是,他不是我的男朋友。”许愿深吸一口气,“我本来要结婚的另有其人……我觉得我做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