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二十三章 光(第2/2页)

似有人,似有黄土,似有人在黄土之下的灰暗癫狂。接着,一具身子栽倒在地,满是浓烈而鲜艳的血。

这段画面过后,便是几秒钟的村落特写:顺着一条土道曲折往上,入眼皆是密密麻麻的窑洞,没有树木和绿色,就那么死气沉沉的,仿佛存在了千百年。

而镜头走着走着,忽然一阵颤动,迅速地逼近一扇木门。

“咣啷”一声,门被推开,只见瘦小的黄渤坐在炕上,醉态蒙眬地喊道:“那娃娃活不了了!肠子都被捅出来了,咋还能活?死在那儿好!谁捅的刀子,谁去收尸!”

“知道谁捅的刀子吗?”

他猛地瞪大眼睛,愤怒地吐出一个字:“我!”

“……”

黄渤面无表情地盯着荧幕,手却已攥紧了拳头,像揪着自己的心脏一点点往外扯。王千源特理解,轻轻拍了拍他肩膀。

“你注意到了吗?”

“当然,刚才那个变化真棒!”

观众也不禁阵阵私语,果然,姜文+褚青的组合,总算让他们看到了不太一样的中国电影。

简单讲,就是从空镜一下子跳到了主观镜头,也就是:景→人。

这种拍摄手法在欧洲都很少见,更别提大陆了,也就是老姜敢玩。他用一种最冷漠的角度去观察孔青河、老七叔、厚眼镜这些懦弱且畸形的村民。通过他们夸张的表演与讲述,慢慢揭开了杀人者和被杀者的脉络关系。

这些技巧,使片子的前半部分显得很烦琐。其实很简单,就分成了两条线:一条是主观镜头,用来烘托和引出剧情;一条是正常拍摄,也就是天狗的内容。

幸好,欧洲人对电影的接受度非常高,没出现什么难听的议论。

而到七八分钟的时候,褚青才第一次出场,带着媳妇儿带着娃。村民们鼓锣喧天,热情欢庆。老板筋还唱了一支古怪的山歌,完全区别于之前的画风。

随后,便是天狗和桃花洗澡的镜头。

就见那扇木头窄门,死死圈住了褚青的赤裸身体,冒着热气的水珠,顺着背部流泻而下,每块肌肉,每根骨头,竟仿佛是活的,一寸寸的在扭动。

“Oh!”

女观众很兴奋,男观众很羡慕,不停地低声称赞:

“这太诱惑了!”

“哈,他就像火一样在燃烧!”

范小爷半懂不懂的听着,忍不住撇了撇嘴,若是别人搭戏,她肯定要吃醋,姐姐嘛,就算了。

不过呢,她还是得问一下,道:“姐,你真看见啦?”

王彤贴过去,附耳笑道:“嗯,差不多有两斤半呢。”

姐姐用了个很神奇的量词,范小爷貌似脑袋抽风,居然还应了句:“他确实挺大的。”

“……”

“……”

两个女人耍完流氓,才后知后觉的羞涩起来,扭头不语。

荧幕上,随着剧情发展,故事的矛盾冲突也一一显露。姜文不再炫技,改用一种很厚实的手法去展现。

村里人要盗木,天狗要守护,以至家里被断水断电,不得不花高价去买可乐,然后做成难吃的馒头。

他始终没有屈服,直到孩子的羊羔被宰,媳妇儿差点被强暴,才意识到了严重的威胁性,遂逼着家人离开。

而他自己,仍牢牢扎在山腰的护林点,好似一座困守的孤城。

西方观众不太理解“拼命保护国家财产”这种概念,他们更愿意把天狗看作一个为了证明自身价值和心中理想的独行者。

你想做个老实人,人家就欺侮你。你大度退让,人家就侵犯你。你想不与人争,就得维持实力准备抵抗。你要与人和平共处,就先得和他们周旋,还得准备随时吃亏。

但是,当这些通通没用的时候,你便只剩下一条路:去战斗!

正由于这些人性的共同点,他们才看懂了天狗,看懂了那份坚持,那种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慷慨壮烈。

所以黑夜凄凄,村落荒冷,褚青满身血污的伏倒在地,从头到脚无一寸完好。

所以他喘着粗气,背着枪,一点点地爬行,拖出了一路血痕。

所以他痛苦,抽搐,但一直向前,向前……所有人一眨不眨地盯着荧幕,悲愤,激荡,都随着他一起向前,向前!

天狗不是被挂在十字架上的耶稣,他是去杀人,无人分出对与错,他只是为了自己的公理与对错。

终于,他爬到了孔家大宅,埋伏,架枪,瞄准,从胸窝子里吼出了一声:“你个狗杂种,给老子滚出来!”

“砰!”

“砰!”

“砰!”

大家已经忘了呼吸,只觉得压在心头的沉甸与悲重,就像被枪声捅破了一个豁口,黑暗疯狂奔涌,去迎接那丝染血的光亮。